見過後世的大廈,會把北平才十幾層樓高的所謂大廈放在眼裏?朱高熾臉上露着笑容。
但的确不震驚。
震驚的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們。
朱棣就很震驚。
不光朱棣震驚,朱元璋也很震驚。
上海縣碼頭,開春後迅速進入旺季,一下子湧入了上千艘船,碼頭處停靠了至少五十餘艘大船。
猶如遮雲密布一樣,蓋滿了海面。
兩父子穿着便服,跟尋常的父子沒有區别,身邊悄悄的跟着一幫子人。
不過這次可不是微服私訪。
爲了不驚動百姓而已,地方上的官府是知道的。
太子一舉收複和開拓數千裏地,名望一下子達到了巅峰,再也沒有人有資格質疑。
原太子一系,前皇太孫一系,流放的流放,罷免的罷免,随着時間的流逝,大勢已定。
而去年的大案,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太子的地位已經穩固,沒有人可以動搖。
曆史上未有之事。
皇帝甩起袖子當脫手掌櫃,太子不監國卻率軍親征,最幼的皇太孫監國。
如此盛況,一夜之間,成爲了文人們筆下的盛世之狀。
“有這麽多的船。”
朱元璋見到了很多不認得的大機器。
“上海縣的地理環境,是大明最有優勢的港口,雖然比金州與天津碼頭建造晚,可已經超過了他們。”
碼頭的管事拘謹的說道。
對面可是戲本裏的皇帝老兒,管事渾身激動,垂下的手忍不住的顫抖。
太興奮了。
這個牛,他可以吹一輩子。
不光管事激動,他身旁的官員也想要表現,跟着說道:“各色各樣的商品和物資,捆綁打包起來,大包小包有定例,并不是胡亂包的。”
一行人穿着常服行走着碼頭,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碼頭的管理者。
碼頭上最高的建築,除了燈塔和鍾塔、水塔之外,就是各色的吊機。
“咔嚓。”
遠處傳來的聲音,讓朱元璋忍不住看過去。
“那個小的,是使用傳統人力的小型吊杆,那個大的,發出聲音的,使用的是把蒸汽機當做動力的大型吊機,通過吊機把輪船上的貨物搬運到碼頭的貨車裏。”
鐵軌上運輸的貨車有很多,裝滿了各色的貨物。
還有裝着紮好了的鐵料,一輛貨車需要四匹馬,從天津碼頭運送來的貨船。
草原的牧場模式,加上内地的馬政,以及北方鐵道系統淘汰下來的馬匹。
最重要的是大片區模式,有了更多的馬料豆料提供。讓國内有了豐富的牲畜力,成爲補充工業發展的需求動力。
武昌府将要打造成爲冶鐵中心,大明最大的生産鋼鐵的基地,不過趕超密雲分區還需要時間。
福建的冶鐵行業,已經被中華重工收購和接管,産量也在節節上升,爲南方地區的鐵道建設提供大量的鐵料。
所以目前應天府,浙江行省的鐵料供應,主要來自北平行省。
“碼頭鋪設的内部鐵道,可以直接運輸到各個倉庫。”
管事介紹說:“然後各個倉庫又可以直接運送到上海鐵道站,然後通過吊機搬運到鐵道貨車中,通過鐵道運輸到全國各地。”
朱元璋皺起了眉頭。
什麽叫做工業,朱元璋已經明白了。
隻是南方人口多,富裕的越富裕,窮的也有褲子都穿不上的,所以忍不住問道。
“你們這碼頭,咱看以機器爲主,爲何不用民夫呢,南方的富人多,窮人也多,隻用少量的工錢,就可以招募到大量的民夫,你們的成本也降低了,百姓們也得到了生計。”
管事連忙說道。
“是中華重工總部的要求與規劃,聽說是皇太孫殿下的指示。”
聽到是孫子的意思,朱元璋雖然有疑問,卻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可不想大庭廣衆之下丢人。
朱棣忍不住想笑。
當年在北平的時候,兒子搞出的許多動作他也看不懂,常常以爲兒子年紀小,疏漏了一二。
本想要指點,結果反被講了一通大道理。
人啊。
跟别人講大道理的時候會很舒爽,不過當被别人向自己講大道理的時候,就不太愉悅了。
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兒子。
至于自己的老子,這位可是最喜歡向别人講大道理的。
後來遇到了自己的孫子,每每被孫子講大道理,次數多了,朱元璋才習慣了去親自跑工地。
被孫子講大道理的滋味,更不好受,不服輸的老人,選擇自己去親自實踐。
爲什麽要來看上海縣。
因爲上海縣的稅賦,去年一年達到驚人的數字,兩父子都想要來看看。
這個小小的縣城,爲何能有如此大的财源。
朱元璋望着巨大的上海縣碼頭,感受着其中的威力,内心滿是複雜和氣餒。
“唉。”
“父皇爲何歎氣?”
朱棣上前一步,小聲的關心問道。
“咱向來自負自己的眼光,沒想到如今看來,有許多是錯的。”朱元璋感歎。
許多方面,朱元璋的确眼光有局限性。
可幾百年的發展,不能根據發展過程而調整,就不是朱元璋一個人的責任。
大明有不少的政策的确是錯誤的。
例如内閣。
内閣是先進的政治産物,雖然不是近代西方的内閣,但的确屬于進步的體系。
隻是内閣的人選有問題。
理應從從地方上有過主政經驗的官員中挑選,而不是從朝廷中挑選。
從朝廷中挑選,的确能更好的處理全國關系,可沒有地方上主政的經驗,就是很大的短闆。
像張居正這種,能主動離開朝廷,放棄快速升遷的捷徑,遊曆地方學習治理經驗的人是稀缺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張居正的運氣,離開了朝廷後,還有機會回到朝廷。
所以大明幸虧有張居正,而大明也隻出了一個張居正。
朱棣不知道如何寬慰。
順着說還是反着說?
最後兩父子乘坐專車離開上海縣碼頭,從淳化新城區下站,浏覽了一番新城區。
糧票銀行總部大樓、工業計劃部、經濟調控部、基本建設部、技術發展部、科技部、軍戶經濟合作社……
一棟大廈裏,牆壁外挂着十幾個大招牌。
建造大廈,合用大廈,已經成爲了風氣,不光是諸多部門,更是諸多民間商行的選擇。
“那軍戶經濟合作社的牌子,怎麽被摘下來了?”朱元璋忍不住問道。
新的内閣閣員楊溥,剛剛從北平調來京城的新人,連忙解釋道:“軍戶經濟合作社是過渡性産物,如今條件已經成熟,職能将會被五軍都督府,以及各級衛所衙門吸收。”
朱棣有種歲月的流逝感。
軍戶經濟合作社,是兒子最早創辦的組織,沒想到才進入第九個年頭,竟然就要取締了。
五軍都督府的職能擴大化了,更多的偏向軍戶的管理,不再插手軍隊。
原來各級衛所的職能也改變了,從管理者變爲組織者與服務者,雖然還沒有達成這一步,但是在往這方方向進行。
軍戶經濟合作社的工作人員們,調入到各級衛所衙門中,就是補充的新鮮血液,帶去新的管理模式。
精兵簡政。
朱棣想起了兒子的言論。
所謂的精兵簡政,并沒有減少财政人員,可的确在淘汰一些職能重複的衙門和機構。
但是呢。
吃财政飯的吏員,差員們的人數,大大的增加了,國家在下層的管理增加了,開支更是翻了數倍。
不過呢。
大明的财政收入也更是漲幅驚人,商業稅的擴張,糧票的穩定,利用各家糧票銀行,以糧票的收稅方式,達到了驚人的效果。
更有糧食控制在大明手中,錢和糧,大明如今都不缺,如何花出去才是讓人頭疼的事情。
從淳化新城區離開,已經接近傍晚。
專車直接通過鐵道進入京城,最後換乘四輪馬車,進入了文華殿,淳化新城到文華殿,兩父子在路上的時間,隻用了半個時辰。
“爲了保證工業化發展啊。”
聽到父親的詢問,朱高熾一口回應道。
人口大國從農業國進入工業國是很難的,曆史上西方文明最先進的法國,在工業化的道路上,反而是最落後的。
十九世紀八十年代。
英國、法國、德國、美國的鐵産量,分别是六百六十萬噸、八十六萬噸、一百五十六萬噸、一百六十六萬噸。
而十四世紀,法國的人口是西方的三分之一,文化和經濟更是西方的第一。
到了十九世紀,卻成爲了墊底的存在。
爲什麽?
人口多,帶來的廉價勞動力也多,無法爲機器取代人力提供更多的利潤。
技術的變革,前提是市場的需求。
人力比機器便宜,市場當然選擇人力。
江淮地區有一段時間,随着經濟的發展,人工價格越來越高,是有機會推動機器代替人力的。
明朝後期先進的技術,例如蘇鋼,這項工藝證明江淮地區對鋼鐵産量有了大的需求。
而煉鋼又需要大量的煤礦和生鐵,預示着背後的有條巨大的産業鏈,可見已經有了工業革命的苗頭。
但是随着北方的農業破産,外來人口的沖擊,造就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阻礙了工業革命的發展。
朱高熾解釋了一番。
什麽意思呢。
他要保證工人們的收入以及生活水平,以及推動工業化發展,不讓廉價勞動力沖擊這些行業,并且大力推動機器。
以行政手段來幹預,就是他做出的應對,保證中國模式的大發展。
“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朱棣不太滿意。
“先富帶動後富。”
朱高熾同樣的無奈,事務的發展,總需要一個過程,過程注定了有先後。
這就是現實。
西方國家的發展,漫長的工業發展生涯時期,那就不是中國模式,而是要殘酷百倍萬倍的模式。
“隻有盡快的實現工業化第一階段的落幕,通過社會資源分配模式的手腕,讓所有人吃上紅利。”
朱棣很快找到了朱元璋,向父親做出了解釋。
“就怕有些人,忘記了這個承諾。”朱元璋喃喃道。
“父皇。”
朱棣輕輕的說道:“我相信我們大明,一定會辦到的。”
朱元璋怕自己活不到那一天。
他就是百姓出身,雖然有自己的欲望,但的确還是記挂百姓的,在他眼裏,官員很難有好東西,對百姓最大傷害的就是官。
所以他這輩子都對官員盯的緊緊的。
朱棣用力點了頭。
他還活着,自己的兒子還活着,三代人的接力,必定會完成這個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