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先生,票已經買好了。”
江甯火車站。
等車大廳内,一名老者和一名漢子坐在長條木椅上,看上去像随從的人,手裏拿着三張火車票。
火車票上寫着江甯到廣德,一八九号蒸汽機火車。
不久。
站台的工作人員來大聲喊道,“一八九号蒸汽機火車到了,需要上車的乘客抓緊時辰上車。”
每個站的模式不同。
小站的話,乘客們會直接到站台去等,應天府周邊的火車站,雖然才通車幾個月,但使用率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出現了不少的人,手裏的火車票已經寫的很清晰,卻仍然有上錯火車的事情,所以促成了報站人的崗位。
‘黃先生’站起身,他身旁的晚輩接過車票,三個人如常的去排隊,仿佛很普通的事情。
的确是普通的事情。
無論鄉紳還是百姓,都在這裏排隊,通過檢票後進入站台,然後在站台繼續檢票。
‘黃先生’的随從和晚輩,緊緊的護着‘黃先生’。
在排隊的前後,同樣有不少穿着各色衣裳的人,站台的檢票人員忍不住嘀咕。
“今日這趟線路的乘客格外要多些。”
“每個月的乘客使用量都在增長,沒什麽稀奇的。”
一邊工作一邊閑聊。
排隊的人們隻關心去趕往站台,誰也顧不上誰,有挑着擔子的,有扛着麻袋的,還有提着箱子的。
從不同的穿着和行禮,就能分辨出每個人的身份。
是借助鐵道小規模商品流通的商鋪活計,還是碼頭的短工,走親的百姓,又或者讀書人,還是地方的鄉紳等,每個身份的區别很大。
特意買來的蒸汽機火車票,‘黃先生’格外順利的坐上自己的座位。
“擠什麽擠?”
一個漢子大罵。
“得罪了,還望海涵。”‘黃先生’的晚輩拱手道歉。
周邊幾名漢子悄無聲息的靠了過來,随時防備意外的發生。
那漢子愣了愣,沒想到對方會主動道歉,再看了看對方護着的老人,看上去七十上下的年齡。
漢子沒有做聲,收起了臉上的不滿,扛着自己的大麻袋去了别處,尋找他的座位。
見那漢子走了,周邊不少人又恢複了正常的動作。
“黃先生,我們的座位在這裏。”
随從找到了他們的座位,‘黃先生’和他的晚輩走了過去,靠窗的座位讓給了‘黃先生’。
座位是對坐型。
中間是過道,兩邊各有兩排的座位,等于一個卡子有四個座位,左右兩個卡子就是八個人,合計七十二個座位。
“大伯,有個座位是外人。”
“挺好。”
‘黃先生’新奇的看着窗外,站台上還有人在往裏進,各色各樣的人。
‘黃先生’的晚輩知道‘黃先生’不會怪罪。
本來剩下的一個座位,會有他們自己人買下,結果已經賣了出去,正在思考要不要動用權力的時候,靈光一閃。
果然。
‘黃先生’不但沒有怪罪,臉上還很滿意。
沒多久。
剩餘的靠着過道的座位來了一個人,穿着長衫,帶着一副眼鏡,雙手提着箱子艱難的走動。
“我來幫你。”
“很重的。”
“喲,這麽重。”
‘黃先生’的随從真沒有想到,原本以爲對方是個讀書人,身體嬌貴,沒想到箱子的确沉。
“這裏面裝的什麽呀。”随從輕描淡寫的問道,一邊把對方的箱子塞入自己這邊的座位底下,擋住了那位讀書人。
“都是書。”
那讀書人笑着感激對方,對方聞言後才順勢進去,把座位讓給了讀書人。
随着大部分人坐上了自己的座位,車廂裏不但沒有安靜,反而逐漸的喧嘩。
每個卡座的人們閑聊起來。
什麽身份不身份的,那些外向的人們不以爲意。
各地的精彩故事在這小小的車廂裏出現,哪怕再内向的人,也會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車廂,仿佛整個世界,每處角落都逃不開,一個個的名字出現。
讀書人是個安靜的性子,不過他所在的卡座太獨特了。
三個人都不說話,顯得與車廂内格外不同,結果他多想了,最老的那位豎着耳朵聽了片刻,才仿佛剛發現他一樣。
“先生貴姓啊?是哪裏人,要去哪裏。”
“回老先生,在下免貴姓陳,祖籍江西,現居北平,準備去浙江了。”讀書人客氣的說道。
“是北平來的啊。”
“北平是個好地方。”
“咱姓黃,今年七十有一了。”
“喲。”
“您老人家高壽,不過這麽大年歲了,還往外地跑,可不太好啊,您家是做什麽的。”
還不等讀書人回答,隔壁的人不請自來。
‘黃先生’也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三言兩語就成爲了車廂裏最靓的老人。
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爬的,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地方故事,‘黃先生’嘴裏一個接一個。
最後話題被‘黃先生’引到了那名讀書人的身上。
“北平最高的大廈有十三層,加上鍾塔和水塔,接近二十丈呢。裏面的茅房是水沖的,否則傳統的茅房,那得多臭啊。”
“北平城裏各主道都有鐵軌,使用馬拉火車,并且有了第一輛蒸汽機公車,最開始乘坐十八個人,如今坐站兩用可以運輸三十好幾人呢。”
“人們早上在北平城南起床,乘坐公車去北平城北工作,假日就會去北平城東遊玩,還有北平城西的賽事,因爲北平城西有許多大礦,礦上的人們踢球得多,賽事激烈,人們都喜歡去看。”
“在北平,最被人羨慕的是種地的。”
讀書人剛說出來,人們開始了懷疑。
“這位先生真會騙人,天下還有羨慕種地的。”
“豈有此理。”
人們你一言我一眼,讀書人急了。
“北平施行的是大片井制,主要以軍戶爲主,種地的是平均每戶一百畝土地的軍戶,一般人想要去種地還沒資格呢。”
“那豈不是成爲了地主?”
有人驚訝的說道。
“不是地主,他們自己種地呢。”
“一百畝地,隻靠一戶人家如何種得來。”
“北平以麥爲主,有播種的推鐮車,有收割的七腳耧車,有手搖去殼的風扇車,還有靠水利去殼的水砻等等,又有化肥和農藥。”
讀書人講述着北平的農業模式,聽得人們啧啧稱奇。
“這麽多器具價格不便宜啊。”
“一般人哪裏買得起。”
人們搖頭晃腦。
讀書人笑道:“這就是大片井制度的好處,增加了人們的收入,又有了使用機器的需求,因此才有了農機的大發展。”
“你們想一想,如果一戶人家才幾畝地,十幾畝地,靠着人力就能耕種,誰又舍得去買機器呢,就算想要去買也買不起。”
“北方和南方不同。”
有鄉紳說道:“當年的北平行省人口才不到兩百萬,還是從各地移民了多年的數量。”
“所以北方有大量的空地,南方沒有啊,南方人口多田畝少,如何能做到大片井制度。”
讀書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不贊成那鄉紳的說法。
随着這裏的交談,人們越來越多的圍了過來。
火車上就是如此,沒什麽變化。
一直到更快速有效的信息交流方式的興起,才改變了這種風俗習氣。
“工業可以啊,發展工業,把更多的人口吸入到工業中,種地的人少了,就可以分到更多的田了。”
讀書人的說法,并沒有說服車廂裏面的人們。
因爲他們沒有見過。
就好像說天上是沒有神仙的,因爲人們沒有見過,他們無法理解天上爲何沒有神仙。
‘黃先生’插話了。
“陳先生去浙江教書?”
“是的,每個省府要辦學校,北平抽掉了許多人,我被分去了浙江。”讀書人笑道。
說起了教書育人,讀書人來了興緻。
他一臉的崇拜。
“我們的先民啊,每代都在發展,例如聲韻的發展,數學的發展,都是有脈絡可循的。”
“最初的先民,他們不知道世間無數的‘草’有什麽作用,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哪些産量高價值高,哪些産量低價值低。”
“所以夏商周的先民們,他們嘗百草,到了秦漢三國,分出了百谷,然後隋唐的先民們定出了五谷,到了宋朝的先民,奠定了南稻北麥雜糧輪作的農業根基。”
“猶如天文,每代的天文都在發展,并且越來越精确,從年差一月到年差十日,到我大明,已經是年差一個日。”
“我們大明的年曆不準了?”人們不可置信的說道。
“技術報上已經說了,我們大明的年曆年差一日。”讀書人笑道:“不過既然發現了錯誤,很快就有更準确的年曆了。”
如果朱高熾在這裏,他就知道萬曆時期的新曆提前兩百年問世了,誤差減少爲年差一個時辰。
這個曆法,絲毫不差的出現在十六世紀末,西方新制定的西曆中。
有人解釋是傳教士在大明發明出來的。
那麽換個角度想,西方本土的曆法能力,不如區區幾名傳教士,需要他們萬裏之遙來到大明,然後發明出新曆法。
曆法的準确,能代表數學,天文學,航海學,運用技術等等綜合文明水平的高度。
中國的曆法變化,每個時期的改進,都有大量的文字記載,包括天文觀測記錄的詳細數據。
正因爲有大量的文字記載,經曆過了時間長河的洗刷,仍然有部分記載保存到後世。
而西方一直使用的上千年前的曆法。
例如利瑪窦離開歐洲時,歐洲的天文學處于“兩無”階段:一無天文台,二無天文觀測數據。
來到了大明,搖身一變就成爲了厲害的天文學家。
而西方同時期新曆法的出現,一下子就有了巨大的突破,沒有任何的詳細記錄,簡而言之就是沒有過程,隻有結果。
這就是話語權的重要性。
你不去占領,别人就會去占領。
例如。
後世的言論是漢人乃元朝以後才有的觀念,再未來可能就是沒有漢人這個說法,隻不過是拼湊到一起的罷了。
不要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前者的說法,在後世的數十年前,當時的人們同樣也會無比震驚。
又例如最開始的初期。
人們的共識是晚晴誤我中華。
最後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中華文明必然的結果。
這就是話語權的重要性。
爲什麽會變成這樣,懂得自然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