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軍的營地,是專門騰出來的一塊地方,在京城郊區的西邊,一切供應由應天府提供。
“從北平調來的新軍,夥食每頓都要有肉,他們天天操練,需要大量的火藥,鉛子,對軍資的消耗非常高。”
兵部侍郎齊泰在暖閣裏,恭敬的向朱元璋上奏。
“還有按月發放的軍饷,最普通的士兵,每個月也要發放銀一兩五錢,每個月隻軍饷就要發放将近一萬五千兩銀子。”
齊泰不住的叫苦。
朱元璋手裏拿着新軍呈獻的禮物。
一把自生火短铳,營總級别武官配備的武器。
自生火铳裏面沒有安裝火藥,朱元璋扣下扳機,發出“咔”的一聲,打斷了齊泰的話語。
朱元璋最近深居簡出,齊泰是經常見到朱元璋的官員,看着一臉惬意的聖人,是齊泰很久沒有見到過的樣子。
朱元璋放下了玩弄多時的自生火短铳,這才看向齊泰,臉上的神情複雜。
“北平在數行省,以十幾二十營,短短半年時間整編到了六十營,咱可從來沒有聽到北方有關于軍費的不滿之聲。”
朱元璋有些失望。
“三營,隻三營新軍而已,你們兵部就叫苦了?”
齊泰連忙解釋:“應天府有好幾十衛所,幾十萬軍隊需要供應,更有全國上百萬軍兵……”
朱元璋再次打斷了齊泰。
“六十營新軍,接近二十萬的大軍,隻北平行省,根據北平都司的奏報,在籍的後備軍數量更是高達四十萬。”
朱元璋忍不住感慨,“北平行省的後備軍,加上六十營新軍,就是六十萬大軍,更不提其他行省的後備軍。”
齊泰無話可說。
北平的片井制度,威力已經浮現了出來,哪怕隻是紙張上的數量,已經讓聽者動容。
北平有四五百萬的人口。
在大分配模式中首當其沖。
北平的鄉紳有多大的怨言,北平的改制就有多成功。
六成的人口種地,四成的人口脫離土地生産。
三十九萬戶的軍戶,分到了三千多萬畝的土地。
整個大明更有八億畝土地,雖然包括了山田,塗田等,但田畝數量可見一斑。
如果都按照北平的模式,那就是了不得的威力,朱元璋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但他已經看到了新軍。
新軍的士氣,戰鬥力,堅韌等等,朱元璋和不少士兵都有過交流,更有清楚的認知。
軍戶的權利和地位,在北平非常高。
從北平大片井制裏走出來的年輕人們,他們能文能武,會騎馬,善拉弓,熟火器,懂文字,明大道。
齊泰沉吟了片刻,說道:“京城在班的軍士,每個月兩石的軍饷,等于是一兩銀子,在軍饷上已經低了不少。”
“普通的衛所,軍饷更是不如北平新軍的待遇,隻這方面來看,北平新軍要遠高于衛所兵。”
“如果想要追齊上新軍的戰鬥力,恐怕朝廷每年的軍費,也要跟着翻一番。”
朱元璋搖了搖頭。
朱元璋把手裏的自生火短铳,讓身邊的太監送去給齊泰,齊泰雙手接過後,認真的打量這門火器。
“我們的工匠,每個月能打造出一杆火器就算好工匠了。”
“可北平的軍工廠,普通工匠每個月的生産數量,攤算下來大概爲三十餘杆,如今甚至有了餘力,爲軍官們裝備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
朱元璋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眼光可以說超過了絕大部分人,至少在當下是如此。
“你們隻看到了表面,我看啊,不學習北平模式,永遠是追不上新軍的戰鬥力的。”
朱元璋仿佛想到了什麽,突然露出了笑容。
“北平模式是一個整體,不能分開來看,而北平新軍的建立,是誕生于北平模式整體之上的,不是學北平開幾家工廠,更甚至照搬軍工廠就可以彌補的差距。”
“好久沒有說話這麽痛快了,人啊,看來的确不能太勞累。”
齊泰擡起頭,連忙又低下頭。
朱元璋突然離開了禦台,來到了齊泰身旁,竟然拍了拍齊泰的肩膀,齊泰連忙起身,又被朱元璋按住。
“尚禮啊,你是有才能的人,咱一直看好你,北平模式的好與不好,咱相信你心裏有杆稱。”
齊泰忍不住擡起頭,不知道聖人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最近的京城,有很多不滿的輿論聲。
不敢隐瞞,齊泰主動說道:“聖人,市井之間都在傳北平要取消科舉,不知是否屬實。”
“不知道。”
朱元璋笑道。
“北平的逆孫不是有句話麽,他是打下的天下,咱的話可管不到他。”
齊泰一下子捉摸不透朱元璋的心情。
到底是真的生氣燕世子,還是玩笑之言。
……
“不知道聖人今天來不來。”
新軍的營地。
房寬翹首以盼,踮着腳眺望,望眼欲穿的樣子。
“應該不會來了吧。”看了看天色,唐雲做出了猜測。
“唉。”
“我還爲聖人準備了新東西呢。”
房寬有些失望。
“來了。”
有人叫道。
房寬等人立馬笑開了花,立馬迎了上去。
“聖人,今日我們爲聖人準備了一場豬突豨勇,不知道聖人要不要觀看一番。”
朱元璋樂呵呵的樣子,雙手攏在袖子裏。
從一個乞丐到人人支持的軍頭。
朱元璋無論是人格魅力,還是拉攏人心的手腕,那絕對是天下頂尖的。
簡短時日下來,新軍上下是被朱元璋哄的不要不要的。
“豬突豨勇?”
朱元璋有些恍惚。
“出自《漢書·食貨志下》,新莽時,軍中将罪犯編入敢死隊,稱之爲豬突豨勇,喻指像野豬一樣橫沖直撞。”
李道信上前提醒了一番,朱元璋明白了。
“好,很不錯。”
朱元璋大手往房寬肩上一拍,房寬嘴角都要裂到耳根縫了,朱元璋大笑道:“兒郎們,讓咱老頭子開開眼。”
頗有些山大王的意味。
如此表現,反讓下面的軍士們心裏暖洋洋的。
有聖人觀看,軍士們人人賣力。
校場上,軍士們整理好隊形。
全軍整理成九列。
台上,朱元璋眼裏滿是好奇,既然當做寶貝一樣的向自己獻寶,肯定是獨特的。
見慣了沙場的朱元璋,還真想不出有什麽是他沒有見過的場面。
房寬雖然隻是中級軍官,但畢竟也是打老了仗的,他能如此重視,必定非同尋常。
是的。
房寬雖然是北平行都司都指揮使,但在大明的軍事體系中,也不過是中高級軍官而已。
連房寬都如此,更不提隻是一衛指揮使的唐雲了。
他們能有機會常見朱元璋,甚至能當面說話,已經超過了絕大部分的武官。
一名号手拿出了銅号。
号手深吸一口氣,然後吹響了号角。
“滴滴滴滴滴滴滴……”
連綿的号角聲,響徹了營房。
剛才還靜止不動的軍陣,突然就像炸開了似的,全軍一股腦的端起刺刀往前沖刺。
“威。”
第一列的武官喊道。
“嗖嗖嗖。”
前三排的士兵們沒有端起刺刀,而是掏出手榴彈快速的往前方丢去。
天空滿是手榴彈。
丢的又遠又密集。
手榴彈當然沒有炸開,這些是訓練用的。
“啪啦。”
“啪啦。”
一枚枚的手榴彈落到了地面,沒多久,趕上來士兵們的腳步踏了過去。
沒有軍令,沖鋒的士兵們會一直往前沖下去。
前三排的士兵們,丢光了手榴彈。
此時。
他們已經沖刺了一裏地。
從校場的一頭跑到了另一頭。
最開始沖刺的速度還比較慢,後面越跑越快,氣勢越來越雄壯,仿佛洪流一般勢不可擋。
唱戲要唱給懂戲的人聽。
畫畫要畫給懂畫的人看。
朱元璋看得捏緊了拳頭,臉色通紅一片,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吓得身後的李道信差點要叫出聲。
幸虧朱元璋很快恢複了平靜,才讓李道信已經湧到嗓子眼的心又掉了下去。
“好。”
“好。”
朱元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因爲他太知道剛才意味着什麽。
“好一個豬突豨勇。”
房寬這才想起了什麽,臉色唰的變白了,主動上前跪倒了朱元璋面前。
“末将起名犯了忌諱,請聖人責罰。”
“這不挺好麽。”
朱元璋拉起了房寬。
然後朱元璋走到台前,視線掃了過去,士兵們都在看向此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以後就叫豕勇戰術,你們以後就是朕的豕勇軍。”
“謝聖人賜名。”
軍士們大聲喊道。
無論怎麽樣,朱元璋是朱棣的老子,朱高熾的祖父。
而朱元璋又是光複中華的英雄。
幾十年來治理國家,對官員嚴苛,百姓們可以把違法的官員親自綁縛到京城,衛所制度也還沒有敗壞。
軍士們在朱元璋的面前,連房寬都秉持不住,何況普通的士兵們,各個興奮不已。
朱元璋很高興,回去後就開始催促朱棣。
“新軍真不錯,咱跟他們賜名豕勇軍,趕緊讓你兒子多弄點新軍來京城,三個營哪裏夠。”
“還有再派幾萬禁軍去北平,隻兩萬哪裏夠。”
朱元璋大手一揮。
朱棣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越來越感覺有些不對味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