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山東,河南,山西,陝西五省的夏稅,被北平截留了,官員彈劾。
朝廷已經習慣了。
彈劾北平的奏疏很多,但裁決權卻在皇帝。
皇帝不認可,那麽彈劾再多的奏疏也沒用,而現在大明的社會風氣,朱元璋可是開國皇帝,沒人能反抗他。
就像一個瓷器。
大家默契的保護這個瓷器,在保護瓷器的立場下,也是他們唯一的憑仗,各方都在想着辦法。
“好消息啊,北平的民怨日深。”
黃子澄就像老了十歲,聽到别人說的話慢了一拍,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北平民怨?”
“這是北平的報紙,有民告官呢?”
黃子澄拿起來,仔細的看着報紙上的内容,雖然值得高興,卻還是搖了搖頭。
“能有什麽用。”
黃子澄喪氣的說道。
“有用。”
突然,
從門外傳來聲音,走進來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的長衫,氣度非凡。
“希直兄,你怎麽來京城了,你可是聖人跟儲君留的施恩之人。”黃子澄看清楚來人後大驚。
老君要死的時候,會把一批人才貶下去,等新君上位後,把這批人才提拔起來。
這就給了恩,君臣兩得利。
“再不來,皇太孫誰來保。”中年人不客氣的說道。
論堅韌,中年人比黃子澄更激進。
“說明北平的民心可用。”
“我已經打聽清楚,北平的百姓們在反抗,還有大量的衛所武官也不滿,隻差一個藥引。”
“請坐請坐。”
黃子澄非常的客氣,聽到對方的話,自身感受到了力量,對此人的話深信不疑。
“北平改軍制,衛所的武官們失去了權利,很多人不滿,隻是因爲不知道如何反抗。”
“京城又到處再傳聖人有易儲之心,更讓北平的軍官們不知道何去何從,隻能無奈的接受。”
“北平不是在建立新軍嗎?”
“兩地相隔千裏,消息交流緩慢,我親自讓人去打聽過,不是那麽簡單。”
中年人把北平的動作,詳細的講了個透徹。
“動了大戶的利益和衛所武官的利益,都是自絕根基的大事,如此大好機會,萬不能錯過。”
“你是想?”
“沒錯,讓北平也來一場兵變。”
黃子澄興奮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如何做,但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那皇太孫如今的困局也就有了破局的方向。
“聖人不會允許的。”
工部官員張昺搖了搖頭。
張昺性子沉悶,做事頗有才幹,聽到黃子澄和方孝孺的商議,覺得有些書生意氣。
“燕王世子威望正濃,北平衛所的武官,如何敢抗拒他。更有聖人的心意難以摸透,恐怕此計是無法成功的。”
和張昺一樣“忠厚”的官員不少。
聖人有了易儲之心,加上北平的大勢,不少官員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态度上很有些古怪。
倒是張昺這類的官員,他們不好意思離開皇太孫,覺得沒有道德,仍然留在皇太孫的身邊。
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有,官員也是如此。
“錯。”
“這件事一開始你們就錯了,怎麽能放縱言論,聖人有易儲之心的輿論必須禁止。”
“任何散布這等言論者,必須以違逆之名重懲,讓天下人明白,聖人沒有易儲之心。”
“隻要天下人知道聖人沒有易儲之心,那麽北平燕世子就失去了當下最有利的武器。”
方孝孺堅定的說道。
黃子澄佩服。
張昺張大了嘴巴,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麽,聖人有易儲之心,如今誰看不明白。
“聖人都否定有易儲之心,你們爲何卻放任民間充斥聖人有易儲之心?”
“恐怕聖人都會對你們失望,連番失望下,反倒是真的有了易儲之心。”
“燕王世子在各省接管軍權諸事順利,就是因爲這些言論散布了出去,讓地方上的官員和武将們無法反抗。”
方孝孺咬死聖人沒有易儲之心。
朱元璋不是爲了平息官員們的反對,所以說自己沒有易儲之心嗎,方孝孺不管聖人真心如何,就要把聖人沒有易儲之心坐實。
“從京城開始,不允許再有一句聖人有易儲之心的言論,最後讓天下看明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儲君。”
“好。”
黃子澄大喜,這段時間沒有頭緒,多日的苦悶一下子散去,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不日。
五城兵馬指揮司出動,再也沒人敢亂說話。
早前的輿論爲之一清,仿佛立刻安靜了,沒有了儲君動搖的言論,仿佛穩定了一樣。
“不論是否真假,輿論上形成統一,這也是一種手段。”方孝孺見到了皇太孫朱允炆。
當着朱允炆的面,方孝孺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詳細的教之。
朱允炆滿面淚痕,親自起身抓起方孝孺的雙手。
“幸有方師傅。”
“皇太孫安心,儲君不可動,這是保障我大明萬世根基穩固的國本,聖人眼光長遠,更不會輕易動搖的。”
“北平改革的越厲害,反對的人就越多,當反對的人多了,聖人如何會不受影響。”
“當下,我們要把那些人聯絡起來,并且堅定天下讀書人的心,如此下來,北邊地方上才有底氣抗拒燕世子。”
“我也會派人去北方,到了需要的時候,我更會親自去山東,河南各地。”
方孝孺。
民間名氣極大,連姚廣孝都受到影響,最後稱方孝孺爲讀書種子。
寫下了各種文章。
諷刺利用鬼神蒙騙百姓傾家蕩産的巫人。
諷刺社會風氣浮誇。
各種對社會現象的文章,如果不考慮立場,倒也有些道理,不然也無法獲得民間的認可。
“北平敵視民戶,侵奪民戶的田地,改動衛所制,引發了底層的不滿,都是動搖國家根基的事情。”
“更有罷府學,州學,縣學,控制學校,禁锢思想,防民如防盜,豈是文明之幸?”
“是不是以後還要取消科舉,斷絕底層百姓讀書向上的通道。”
方孝孺一篇一篇的文章在京城廣爲流傳,大批特批北平的動作,獲得了大量勢力的認可和支持。
短短的時日内,京城的輿論掃之一空,再也沒了聖人有易儲之心的言論。
也沒有官員繼續上疏此事,形成了默契。
聖人之前說了自己沒有易儲之心,那麽天下人就應該相信聖人沒有易儲之心。
除非聖人失信于天下人,天下人更不應該懷疑聖人。
聖人沒有易儲之心。
京城是天下中樞,京城的輿論,傳播去各地,各地也不再說聖人有易儲之心。
特别是伴随方孝孺對北平批判的文章。
侵奪大戶土地,侵害衛所武官利益等等,都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與抗拒,更有不少人們開始警惕。
“哈哈哈。”
“幸虧希直來了呀。”
黃子澄高興的說道,前段時日的頹廢一掃而空,滿臉鬥志激昂。
“可是皇爺爺會不會生氣。”
朱允炆擔憂的說道。
皇太孫的憂慮,讓衆人安靜了下來。
朱元璋是避不開的。
方孝孺歎了一聲,“聖人是明君,可聖人終歸到了古稀之年,傳聞聖人身體不太好。”
朱允炆掩面而去,留下了衆人在值房。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
一行人離開了文華殿,出了皇城。
“聖人的身體到底如何?”
方孝孺直言問道。
京城最大的問題,就是聖人的态度,方孝孺知道自己手段的阻力在哪裏。
隻要聖人不出手,他就不怕北平。
“開春後,我和太醫有過接觸,對方悄悄告訴我,可能就這一兩年了。”
聽到想要的答案,方孝孺松了口氣。
“接下來,絕對不能給燕世子消化北方諸省的機會,我們還是有優勢的。”
“北方諸省,無論是省府還是地方,我們都要發動起來,不讓這些地方被燕世子消化。”
“聖旨說的很清楚,燕世子隻是主動軍事改革,而不是由他控制各地。”
皇城。
北平的奏疏。
“熾兒希望獲得南京的漆樹。”
朱棣無法擅自決定,于是請示朱元璋。
“這漆樹是咱種起來的,幾十年來剛剛可以使用了,就已經被人惦記上。”
朱元璋好笑道。
“父皇深謀遠慮,在這件事上的布局,令人敬佩不已,管中窺豹,可知父皇的英明神武。”
朱棣真心說道。
父皇有發展造船業的規劃,爲此布局了幾十年,提起在南京種下大量的漆樹。
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京城成活的大量漆數,保證了造船業的需求。
“給他吧。”
“不過對于京城民間的輿論,老四怎麽看呀?”
朱元璋好奇的問道。
這就是不殺人的結果。
不殺人。
别人自然要拼盡全力的反抗,帶來的就是無邊無際的争議和對抗,什麽事情也做不了。
“先看看吧。”朱棣一臉的平靜。
無論如何。
有句話說的是沒錯的。
當天下人都反對的時候,那麽這件事就是錯的。
北平的改制能不能成功,朱棣并不會因爲朱高熾的原因,就會放手支持。
“兒子在北平支持熾兒,因爲當初的工業化的确爲北平帶來了發展,爲百姓和軍戶們帶去了利益。”
“現在他有了更多的布局,隻要能爲百姓和軍戶們帶去利益,自然反對者會越越來越少。”
朱元璋搖了搖頭。
“你們父子常說效率,在這件事上可看不到效率。”
“兒子今年來處理國政,最大的感觸就是治國如烹小鮮,各方面都要考慮。”
“說的不錯。”
中氣十足的朱元璋很高興。
終于在老四身上看到了老大的風範,沒有浪費這麽久的全力培養。
光能打仗可不行。
大明不缺能打仗的将領。
恢複安甯三十年的大明,天下人希望的已經是富庶,而不隻是安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