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這個機會,一舉拿下燕王。”
好大的口氣。
都察院。
幾名官員談論中,其中一名三十幾歲的官員,說的話傳出去會讓人震撼。
他的臉上也沒有自覺,反而理所當然的樣子。
“景清,此事不得莽撞,需要從長計議。”
“對待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那名叫做景清的官員,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高勉,葉希賢兩人,已經說明了北平無法講道理,既然如此,還要跟燕王講道理,必然吃虧的是講道理的一方。”
“不要這麽激動嘛。”
“你們是怕事。”
景清一點也不顧及同僚的臉面。
他就是這樣的人。
自幼父母雙亡,寄居在陝西鄉下外祖母家中,靠着自身的努力,過五關斬六将,一路殺到朝堂高中榜眼。
他的前半生已然說明了他非常人。
他的後半生更不是常人敢做的。
他敢在朱棣篡位後,做出趁早朝之機,刺殺朱棣的舉動,雖然行刺失敗,但可見其膽量和堅韌。
一般人放不下生命,更不提放棄榮華富貴。
但是他爲了心中的志,可以放下一切,并且甘願做出犧牲。
現在的都察院。
對于葉希賢之死,景清是最放不下的人。
他本是連朱元璋都敢得罪的禦史。
在都察院裏,葉希賢和他關系不錯,兩人都是有志向的人,約定要查世間一切不公之事。
陝西私茶案背後關系深重,官場上初出茅廬的景清就敢鐵面無私,查到秦王府府上也照查不誤。
在四川查走私案,毫不顧忌官場之情,最終除去了當地大貪官金華知府。
人們常常笑他是個愣頭青。
但是景清不在乎。
葉希賢的死,景清心中耿耿于懷,屬于要堅定徹查燕王府的那一批人。
“燕王深得聖人喜愛,豈能是三言兩語就能影響到的。”
“哼。”
景清并不是人們想象的蠢人。
相反。
他能在官場上保持自己的信念,一直走到今日,那他比多數人都要聰明。
日本使者的告狀,景清看到了可以利用的機會。
借惡除惡。
景清找到黃子澄,約到齊泰等人。
“根據日本使者之言,金州竟然施行奴隸貿易,有傷天和,這件事可以用來入手。”
“難道用此事上疏?”
黃子澄問道。
景清搖了搖頭。
“光靠着此事不容易促成,我們先要讓輿論起來,促使應天府達成共識。”
“如此這般,聖人才不好違背民意。”
“隻怕适得其反,聖人可不是能被人逼迫的。”
齊泰拒絕。
“在燕王一事上,我觀聖人心中并沒有主意,隻不過因爲燕王的功勞,聖人不願意懲治。”
“現在要做的就是打破聖人心中的平衡。”
景清詳細的說着他的計劃。
“高勉之案疑點重重,而葉希賢之死更是可見陰謀,如今又有金州之事,北平已到不得不查的地步。”
“哪怕是聖人也是知道的,我們現在要起的輿論,并不是逼迫聖人,也沒有人可以逼迫聖人,而是要讓聖人明白,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日本使者的告狀,爲皇太孫一系提供了“彈藥”。
這是巧合,也是必然。
北平的話語權在工廠。
那麽應天府的話語權在鄉紳的口中。
地方上的老百姓們,他們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能接觸到外部信息的渠道,主要是地方鄉紳。
無論各地地方上的鄉紳品性是仁還是壞,可隻有他們才見過世面,百姓們也隻能從他們的口中了解外面的世界。
鄉紳們說哪個官員是好官,哪個讀書人有才氣,那麽百姓們對于那些不認識的“好官”、“才子”,心中就有了初步的印象。
标簽就種在了老百姓們的心中。
不是老百姓們愚昧,更不是老百姓們智商低。
這屬于信息流通的原因。
“燕王在金州使用奴隸。”
“那些奴隸還被全部閹了,一輩子都沒有後。”
“真歹毒啊。”
“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
“皇上難道不管?”
“那是皇上的兒子,怎麽會舍得懲罰自己的兒子。”
應天府周邊。
各種的流言飛起。
朱棣的名聲在應天府,可以說是臭不可聞,百姓們心目中的大惡人,必然無法接受的統治者。
這是官員最有力的武器。
官員主要來自鄉紳。
哪怕那些不是鄉紳出身的,例如景清這種。
但是景清的好友,同窗,座師,恩師,同僚皆來自鄉紳,這就是一張牢不可破的網。
官員與地方鄉紳牢牢的綁在一起,形成共同的利益鏈。
“真敢啊。”
朱元璋感歎道。
官員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需要知道這是明初。
如果放在明中期或者明末,任何皇帝都是無能爲力的。
但是清朝可以。
清朝的基本盤不在鄉紳,而在清朝于各地建立的滿城,那些城市中的内城。
滿城不事生産,受外城的城市供養。
兩者的矛盾不可調和,注定不會合流,而清朝統治者也不會讓兩者合流,滿漢不通婚就是根基。
而滿城的監視,讓地方鄉紳不敢說任何不好的言論,否則會引來滅門之禍,長期下來,人們也就隻敢拍馬屁說好話。
所以才有了古代名臣名将的後代族譜,都在清朝出現了,因爲清朝的社會風氣已經不要臉到了極緻。
買官賣官這種末世現象,在清朝已經成爲了常态。
當官就是爲了貪,成爲了清朝社會的共識。
而編族譜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竟然成爲了清朝的熱門生意,隻要有點錢的人家,都會爲自己祖上找個名人。
随着買官之風盛行,大家都有了官銜,買來的官身已經無法彰顯自己地位,那我再給自己祖上找個名人。
無數古代的名臣名将的族譜,在清朝突兀的出現了,成爲了奇葩景象。
所以誰誰誰說自己是誰誰誰的後人。
大多不用信。
清朝人留下的族譜都無法信,更不用說清朝寫的史料。
這就是一個謊言的朝代。
那麽現在的明初。
朱元璋本該生氣的,他也有這個實力壓下這些下面官員和鄉紳的動作。
但是朱元璋遲疑了起來。
許多事看上去很簡單,但是到了國家的層面,朱元璋要想的更長遠,而不是任由自己的心意亂來。
如果是亂來的朱元璋,根本不會給那年藍玉帶軍平叛西南的權力。
爲了大局考慮,保證西南平叛的勝利,他才給了藍玉掌握軍權的機會。
爲此他在第二年,需要在全國做出調動,布下萬全之策,因爲頭一年他增加了藍玉兵權。
朱元璋心中歎了口氣,氣息從喉嚨發出來。
這位老人沉思着。
按照他原本的主意,他準備讓人去北平質問朱棣,讓老四給予解釋,來回幾個月就過去了。
可現在景清的主意,打斷了他的計劃。
“景清還是能用的,可惜太直了。”
景清是名好官。
對于老百姓是好官。
老百姓最怕的是官官相護,而能有不顧忌官場情面的官員,如此高尚道德的人又太稀少了。
所以朱元璋一直沒有拿景清開刀。
就算當年景清藐視科道,朱元璋也隻是冷藏了他幾年,最後還是讓他回到了朝堂。
因爲朱元璋從骨子裏頭喜歡好官。
也從骨子裏頭恨透了壞官。
高勉是個實幹的官員。
葉希賢也是個不懼權勢,敢于向權勢鬥争的官員。
如今到了景清。
朱元璋不希望再有這類官員死去。
至于葉希賢殺威棒下死去的軍士,朱元璋并沒有簡單的以好壞來區分。
這些軍士的确在爲王府隐瞞。
隐瞞王府随意殺害官員的違法犯忌之事。
那麽到底誰對誰錯呢?
誰才是助纣爲虐的幫兇?
政治啊。
“讓老四來吧。”
朱元璋累了。
兩邊都是重要的,而兩邊的矛盾不知不覺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皇太孫已經受封了四年。
在名分大義下。
人們已經圍繞在皇太孫名下。
有無數的貪婪權勢的人。
也有無數爲志向奔波的人。
而朱棣。
朱棣現在已經是朱元璋最滿意的兒子,朱棣在北平,大明的北疆無憂。
“如果老大還活着就好了。”
朱元璋又一次想到了長子。
長子啊。
總是令父親頭痛。
老四也是如此吧。
“呵呵。”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兩聲。
第二日。
朱元璋下旨,讓朱棣來北平受審的旨意傳開,整個應天府都沸騰了起來。
秦王的前車之鑒,令皇太孫一系已然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隻要聖人同意調查,皇太孫一系的人就不怕查不出來,他們怕的是聖人把事情按了下去。
如今。
朱棣被要求來應天府。
雖然不像前番秦王被抓回應天府受審,而是命燕王來應天府受審,有個十之六七的相似。
許多人忍不住摩拳擦掌,等着燕王來應天府。
朱高熾還在金州。
他剛剛接見了劉英。
這位日本百姓口中大名鼎鼎的大魔王,現在乖乖的跪在朱高熾面前,腦門緊緊的貼在石磚上。
“不必如此,非重大場合,我不喜歡重禮。”
朱高熾笑着說道。
他還不知道眼前的人,爲他帶來了多大的麻煩,雖然這個麻煩,并不是此人故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