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化的社會,和農業的社會,兩者的社會沖突很大,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形勢。
一個是要把人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一個是要把人約束在土地上。
會誕生許多的沖突,朱高熾并不是沒有預料。
在後世八十年代的變革時期,朱高熾見過許多案例。
随着時間的發展,這些矛盾都會被經濟發展所淡化掉,在後來人看來,并不是什麽麻煩。
因爲他們是後來人,而不是當時的人。
世子府。
今日的朱高熾,沒有去中華重工總部坐班,留在了家中,世子妃郭彩蓮很高興。
她以爲今日夫君會留在家中。
結婚以來,夫君陪伴她的時間屈指可數,如果不是因爲夫君沒有别的女人,郭彩蓮都以爲自己失寵了。
精心打扮一番的郭彩蓮,讓侍女們準備了瓜果點心,送到了庭院中,此時的朱高熾,穿着簡易常服,在庭院裏閑逛。
“殿下。”
郭彩蓮軟軟的聲音響起,帶着丫鬟們,把果盤放到庭院的石幾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來了。”
朱高熾嘴角笑了笑。
郭彩蓮順從的來到朱高熾身邊,落後半步,眼神不離開朱高熾的身上。
“殿下今日有閑?花園的梅花正開……”
“今日請了幾位官員來世子府,有些事情要商量,下次吧。”朱高熾打斷了郭彩蓮的話。
郭彩蓮怔了怔,差點哭了出來,露出了一絲慌亂,很快恢複如此,可眼裏的委屈藏不住。
“殿下爲國事忙碌,臣妾豈敢阻撓,但求殿下保重身體,萬勿急切操勞。”
王府的規矩大,郭彩蓮的陪嫁丫鬟們,雖然爲自家小姐不平,可不敢開口抱怨。
郭彩蓮是世子妃,有大責在身。
朱高熾笑道:“事情一件皆一件,永無止境,我的确虧待了你,不過你我受百姓奉養,萬民表率,當有如此覺悟。”
寬慰了郭彩蓮一番,朱高熾很快就離開了。
同樣。
郭彩蓮和丫鬟們送着朱高熾離開,同樣的拱門,郭彩蓮已經這麽送了許多回。
在世子府的客廳。
幾名北平官員,有布政司衙門的,也有按察使司衙門的,受小王爺之邀前來。
“參見小王爺。”
蘇觀等人,見到了朱高熾紛紛行禮。
“多日不見,諸位可好。”
朱高熾笑呵呵的問道。
“托小王爺洪福,一切安好。”
……
等衆人坐定,下人們奉送完茶水,朱高熾看着蘇觀等人,打起了交情牌。
“蘇都事,你我相交多年,當年在東北台村,我創辦蒸汽機工廠的時候,獲得了你不少的幫助。”
“多年過去,你升官到了布政司,蒸汽機工廠也物是人非,反倒是你我之間見面的時間少了。”
又看了看沈展志等人。
這些人都算是朱高熾的熟人。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的品級雖然不高,但的确是北平的實權官員,他們是一張本地關系網。
這張關系網,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成爲自己的助力,前提是讓這些人願意遵循自己的道理。
“聽說王臬台最近對中華重工很不滿,提出了許多的批評,把中華重工帶來的一些變化,認定爲對社會不利,認爲要改變這些行爲,諸位怎麽看待?”
朱高熾直截了當的問道,看看衆人的政治立場,是否如以往的靠近自己。
明初地方最大的政治勢力是藩府,明中後期地方最大的政治勢力是布政司,所以人們俗稱藩司。
按察使司因爲掌管刑事權,俗稱臬司,所以按察使也被人叫敬稱臬台。
“既然小王爺如此看着我等,我們也不會讓小王爺失望,打開天窗說亮話。”
姜言得是按察使司的官員,掌管司獄司,也就是管理全北平的監獄。
對應後世的監獄管理局,最高上級部門是司法局。
不過現在是大明。
大明的按察使司不受布政司管理,兩者是平級部門,甚至可以說按察使司有時候比布政司都要強勢。
一個掌握行政權,一個掌握司法權。
而司獄司又是按察使司下面重要的一個部門,所以姜言的品級雖然不高,但實權和影響力不小。
官場上并不是品級越高實權越大這麽簡單,而是要看其擔任的官職。
司獄司屬于半封閉的衙門,又具備獨特性,所以養成了姜言得一言堂的風格。
不過這是在世子府,姜言得又不是傻子,說話雖然保留了性格,但言詞上很注意分寸。
“王臬台用互知丁業之法,來斥責一些新的現象,在我看來,就是胡攪蠻纏。”
互知丁業之法。
簡而言之就是社會上不允許有無業遊民,無論是鄰裏還是鄉親之間,發現此類人要主動舉報,否則會受到牽連。
用現實來解釋。
你的家庭是種地的,那麽你也要種地,不允許遊手好閑,要麽就去讀書考功名。
至于去經商或者做學徒,除非像徽州那些地區,有家族前輩帶出來,否則普通百姓是行不通的,因爲沒有這個門路,更沒這方面的經驗。
道理就跟後世一樣。
那時候的農民,唯一改變自身的出路隻有兩條,當兵和讀書。
至于進廠打工,那是當兵或者讀書後才有的分配,或者說是工人留給自家子弟,或者爲城市戶口準備的。
中華重工的早期用工,多數從軍戶來的,如今逐漸擴大到民戶,特别是中華重工體系外的上下遊外部工廠。
這類的工廠和礦區,主要來源是民戶。
還有例如中華重工廠區和宿舍區外興起的集市,吸引了不少的攤販,這些都來自于鄉間。
這些新的現象,要看如何解釋互知丁業之法。
不同的司法解釋,那麽這些現象在合法與不合法之間,就有不同的區别。
如果讓朱高熾來解釋,那自然是合法的。
可如果讓反方來解釋,肯定就是不合法的。
而司法解釋權,掌控在按察使司手中,王臬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拿捏到了中華重工和其體系的七寸上。
以成熟的邏輯,和後世成果的經驗來看,這種司法解釋是違背自然道理的。
可要知道這種現象,是必定會發生的。
因爲現實就發生了。
如果專業的解釋,後世有個名詞,叫做“陣痛”,是農業社會進入工業社會遇到的“陣痛”問題。
在英國則是圈地運動。
普通人的印象中,圈地運動雖然對百姓不好,卻是工業發展的必然現象。
但是這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是,圈地運動早已經被學術界證明,不但沒有促進生産力,反而是曆史的倒退。
朱高熾無法改變王禮的想法,這位皇太孫一系的官員。
所以他決定拉攏眼前這些北平中下層實權官員,從現實中,做到讓王禮無法落實的地步。
其實這很被動。
但是朱高熾和王府的名器,隻能做到這樣,必須搶在王禮落實他的政策之前,先做好預防措施。
比起當年太子一系官員,出手拿掉燕山左護衛指揮使一職,當時的朱棣根本不敢反抗。
現在的皇太孫一系,實力還沒有達到這種地步,至少王府還敢反擊。
朱允炆比起他的父親朱标,兩者的名望不可同日而語,差别是巨大的。
如果朱标在世,哪怕是現在的朱高熾也束手無策,需要改換當下的發展思路。
“互知丁業的目的,在當時的社會情形,是有利于社會生産力提升,恢複社會生産,保證人民安居樂業的。”
朱高熾沉重的說道。
幾位官員認真的傾聽,無論是爲了自身的利益,還是真的出于一片公心。
他們和中華重工綁定的太深。
例如蘇觀。
中華重工發展到如今的規模,正是當年他的支持,他可是把冶鐵所衙門所在地都給讓了出去。
雖然是因爲聖人下诏罷官鐵的背景下做出的決定。
如果王禮打擊中華重工和中華重工體系,并且形成了司法定論,那他蘇觀在前程上會受到牽連。
更何況他和朱高熾多年的交情,以及一些隐晦的政治利益,都迫使他無法獨善其身。
朱高熾一臉的義正言辭,莊重的繼續說:“中華重工發展的目的也是如此,兩者并不矛盾,甚至是相同的。”
“爲了保證工業化在北平的持續發展,所需要面對許多的新問題,在這些問題将會遇到的沖擊前,更需要部分開明官員來保護這份成果。”
“爲中華重工保駕護航,也是爲了百姓們的幸福,更爲了大明的發展,我拜托諸位了。”
幾位官員連忙起身。
“小王爺言重,也請小王爺放心,在中華重工之事上,我等義不容辭。”
蘇觀等人保證道。
送别了幾位官員,朱高熾回去了書房。
先是李學顔,後是練子甯,現在是王禮,一個比一個大的挑戰,不但讓朱高熾沒有憤怒,反而奮進了起來。
“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這副大字寫完,朱高熾才沉下心。
此時。
朱棣親自來了,剛好看到了朱高熾寫的字,看着這幅字,朱棣久久無言。
“老大,你去一趟大甯。”
“爲何?”
“大甯有敵蹤的消息傳來,你帶軍去大甯巡視一趟吧,也算是增加軍事上的了解。”
“等我寫完這篇理論。”
朱高熾沒有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