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甯。
此地在秦時,屬遼西郡。
兩漢因之,置新安平縣。
乃至大明收複此地,設立大甯諸衛,算是大明目前直接管理的最北邊地區。
範圍是後世的内蒙古甯城西,轄今河北長城以北、内蒙古西拉木倫河以南地區。
這裏沒有設立官府,隻有衛所,屬于軍事管轄區域。
大甯以外的地區,遊牧着不少的蒙古部落,這些部落居無定所,今年在這裏,明年在别地。
這些部落小,自身沒有文字記錄,而又沒有被大明記載,不但在曆史中沒有名号,其實地方衛所也很難分清楚。
因爲内附大明,俗稱爲熟部。
他們獲得内地的商品物資,生活比遠處的部落要富裕,因此更加遵守大明的制度。
那些無法獲得大明物資的部落,需要向這些部落乞讨,或者劫掠,根據自身武力高低來決定行動。
在明中後期,鼎鼎有名的哈流兔之仇。
這支遼長城外的拱兔部,其實就是大明的數部,曆代對大明忠心耿耿。
後來因爲總兵杜松的各種腦殘行爲,逼的拱兔部報仇,最後驚動了朝廷。
萬曆皇帝派了專職官員來調節,化解了拱兔部的憤怒,平息了這次危機。
史稱爲哈流兔之仇。
這位總兵,也是後來導緻薩爾浒之戰,明軍大敗的直接責任人。
總之。
這種政治形态,經曆了明朝建國近三十年,已經有了雛形,不少的蒙古部落與明邊疆形成了默契。
在草原上,幾名巡邏的騎兵,在一望無際的土地上,無精打采的騎着馬。
“快看。”
有人突然喊道,引起了其餘人的緊張,紛紛靠了上去。
原來。
前幾日下過雨,多數的土地已經幹了,但是在一處較爲濕潤的泥土中,顯示出一條車輪壓過的痕迹。
幾名騎手很嚴肅,紛紛下了馬,仔細的研究這道痕迹。
“不會有錯,是這幾日的新痕。”
其中的一名士兵肯定的說道。
幾人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分開行動,一部分繼續往更遠的地方去尋找别的蹤迹,一部分返回營堡向上司彙報。
西方有個鐵定效應。
因爲鐵匠在給戰馬釘掌時,少了一根釘子,有一隻馬掌便沒有釘牢。兩軍對戰時,戰馬不慎跌倒……最終軍隊打了敗仗,國王被俘虜。
那麽在洪武二十九年春。
因爲地面淺短的一道車痕,幾名大明的邊軍,判斷出了有敵軍騎兵在這一帶活動,從而拉開了一段史料大幕。
北平府。
朱棣最近心情很煩悶。
根子出在老大身上,而他又不得不支持老大,哪裏有老子拆台兒子的道理。
可目前的北平局勢越演越烈,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無法調和,一場更大的風波,已經在醞釀之中。
這種明明感受到,卻無力化解的無力感,令朱棣非常的煩躁。
以至于葛誠和金忠等人,也不敢随意的說話,面色嚴肅,王宮的氣氛凝固。
“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朱棣納悶的問道。
明明北平的形勢越來越好,可迎面而來的卻是更多的麻煩,更可怕的是,這些麻煩在朱棣看來,卻沒有絲毫的辦法應對,仿佛隻能等沖突發生。
因爲權利。
不過這些聰明才智,說話不會這麽直接,他們好用更詳細和高情深的話,來回答王爺的疑問。
“中華重工的體量,已經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因此帶動起來的效應,絕對不是小打小鬧般。”
中華重工的發展,金忠是出過力的,比葛誠參與的要多許多,因此金忠有更清晰的看法。
而最博學的餘逢辰,卻說不出個一二。
“中華重工改變了社會生活方式。”葛誠跟着補充道。
這句話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意義巨大。
朱棣沉思。
有些矛盾,如果按照這種思路去想的話,的确更加的清晰明了,許多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就茅塞頓開。
“聖人曾經下诏天下,說:““朕”治理天下,務必要使農民盡心盡力地耕田種地,士人真誠地修習仁義道德,商人努力從事商業貿易,工匠努力提高專業技能。之所以如此,是想讓他們都能各安其生。””
葛誠向南方拱了拱手。
“我朝建立之初,社會殘破,戶籍散亂,此時朝廷的工作的重點是使流移各地的大量百姓安頓下來,重新納入官府戶籍,所以官府在大力鼓勵墾荒的同時,也花了很大力氣進行戶口統計,編制了相應的冊籍,經過近三十年的努力,社會經濟穩定下來了。”
“在鄉裏的根基是裏甲制度,在城裏的根基是廂坊制度,應付官府的各種征求,追征各戶應繳的錢糧,也要解決糾紛,督促生産,維護治安。”
“中華重工和中華重工的體系下,已經破壞了官府治理地方的政治基礎。”
如果朱高熾在這裏,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官府的根本權利,被中華重工侵占了。
當年中華重工規模小,才數千人,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形成了默契。
可幾年發展下來,哪怕反應再慢的官府,也要正視這個問題了,幸虧是在北平,如果是在陝西,這個矛盾早就爆發。
權利之争,向來是激烈的。
葛誠多年來擔任長史府左長史,習慣從大方向入手來思考問題,他身旁的金忠,起于微末,習慣從實際出發。
“對這些變化,其實小王爺是有準備的,例如支持官府墾田,利用鐵道支持地方驿站系統等。”
“不過目前看來,中華重工體系發展太快,這些補貼手段,已經跟不上當下的形勢,滿足不了化解矛盾的需求。”
葛誠和金忠,都不是傳統的讀書人。
在場的傳統讀書人是餘逢辰,也是幾人中和燕王相伴時間最久,資曆最深的人。
其實曆史有時候很奇妙。
這三個燕王最親信的人,按照和燕王關系深厚和相處時間來分,那麽最長的是餘逢辰,中間的是葛誠,最後是金忠。
而在朱棣造反的時候,最支持朱棣的反而是金忠,葛誠是反對,那麽餘逢辰則是用性命阻止朱棣造反。
如果不考慮成王敗寇在後人心中的成見,換位思考,其實餘逢辰才是真正爲國爲民的高義之士。
他在燕王面前拔劍自刎,用性命勸誡燕王不要造反作亂,成爲危害國家霍亂百姓的兇手,力勸燕王名聲大于得失,不要成爲後世辱罵之人。
爲什麽要選擇自刎。
因爲他在告訴燕王,作爲燕王的藩臣,他是忠義的,哪怕是死,也不會抛棄燕王。
他的高尚行爲,和他豐富的學識是相比配的。
這也是朱高熾明知道此人的情況下,仍然遵從此人,并且隻要是此人值班,朱高熾就會來上課的主要原因。
如果把此人的行爲,放在漢朝七國之亂的時期,此人的名聲,在曆史上一定會截然不同。
餘逢辰并不是個迂腐之人。
相反,在朱棣決定起兵造反前,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在燕王面前自刎相勸的舉動,考慮到了所有的形勢,因此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現在。
朱棣是他的亦君亦友,朱高熾是他教的學生,北平的發展成就,則發生在他的眼前。
“這其實是一場變法,雖然沒有舉變法之名,卻有變法之實。”
餘逢辰的話,讓幾人驚愕。
驚愕之餘,又感到了後怕。
變法從來不是容易的。
遍觀史書,變法充滿了激烈。
隻不過朱高熾的變法太順利,所有的負面因素仿佛消失,在中華重工體系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最有利的地方。
換句話說。
中華重工的發展,還沒有出過錯。
這是很恐怖的。
從古至今,哪怕在後世,也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這不是人力可以辦到的。
餘逢辰念起了朱元璋的《教民榜文》。
“鄉裏百姓,祖祖輩輩居處相近,田地相鄰,相互之間不是親戚,也是熟人。”
“年老的或與自己的父祖同輩,或與伯叔同輩,或與兄長同輩,雖不是親屬,也是同鄉,朝夕相見,就如同親屬一樣。”
“幼年子弟對長輩尊敬謙恭,敢有輕薄不遵教誨的,裏甲、老人可以予以責罰。”
“如果年長者不以禮引導後生,隻是倚仗上了點年紀,胡亂生事,也要治罪。”
“務必要做到鄉裏和睦,長幼相愛,這樣時間久了,自然不會發生争訟一類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安享太平。”
餘逢辰越念眼睛越亮。
一幅儒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正在衆人面前徐徐展開,猶如最美麗的畫作。
“鄉裏的人民,貧富不均,婚姻、死傷一類的事情,誰都可能遇上,不論是誰家有事,其他人家都應出些錢物相助。”
“如果每戶出鈔一貫,每裏每戶,便是百貫,如每戶五貫,便是五百貫,這樣什麽事情都能辦妥了。”
餘逢辰眼神中充滿了對朱元璋的敬佩和尊敬,可随後又感到了困惑,因爲中華重工。
“聖人對地方上的要求和督促,不僅可以解決遇事人家的經濟困難,更重要的是可以促進鄉裏社會的友愛團結。我大明地方,則通過強化傳統的血緣和地緣關系,維護鄉村社會的穩定。”
“現在,中華重工導緻社會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了土地,土地上的傳統秩序,正在被破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