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中,東城區的供銷社。
一位農民打扮的老漢,推着二輪車進城,在供銷社買了幾袋化肥,臉上滿是紅光。
碰巧遇到了熟人。
“喲,劉老漢,這是進城了呀。”
老漢露出憨厚的笑容,連連的點頭。
“聽說你家小兒子要成親了,怎麽,你就隻買化肥呀。”熟人湊了上來,笑着問道。
“他們自個的東西,他們自己去買。”
“你不管?”
“俺給了他們錢捏。”老漢理直氣壯的說道。
田裏的事大着呢。
這化肥可重要,再過個把月,又要斷供了,老漢打着精明的算盤,提前來買。
化肥是限購的。
每個人隻能買兩袋,想要更多的化肥,就要提供田契,根據田畝數量可以買到更多的化肥。
至于反複來買。
這個時代思想還很“樸素”的農民,沒有生出這種被人發現也無所謂的想法。
正如後世直播行業興起,爲普通人提供了大量增加财富的時代,但更多的人舍不下面子,不願意嘗試。
一邊罵網紅,一邊看視頻。
和當年改革開放,人們舍不下面子去當個體戶一樣的道理,認爲當個體戶是很丢臉,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的行爲。
這些人不明白什麽叫經濟。
信息時代,互聯網經濟早已經成爲社會重要的組成部分,爲更多的普通人提供了創造财富機會。
是進廠打工之外,另外的一條新道路。
熟人看了看老漢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老漢車上的化肥,還有幾把嶄新的鐮刀。
“劉老漢啊,你這是碰到了好年頭,記得十幾年前,過年的時候,你就買了一斤豬肉回村。”
熟人也是村裏人,不過很早進了城,算是村裏有臉面的人。
劉老漢也想起來了。
那時候的他,正爲家中二兒子的婚事煩惱,要不是過年了,一家人一年沒吃口肉,他才下決心買了一斤肉。
爲了二兒子的婚事,劉老漢掏空了家底。
剩下三個兒子,劉老漢絕望了。
劉老漢生了五個兒子,當年他有多得意,後來就有多痛苦,他的三個兒子也很絕望。
那時候,誰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短短幾年下來,他的第五個兒子也要成親了,他的任務完美完成了,不過令人遺憾的是,新媳婦不是本地人,是朝鮮人。
小兒子去了金州工作,不知道從哪裏勾搭回了一名朝鮮女人,如果不是看在長的壯實,屁股大的份上,老漢絕對不會同意的。
容易被村裏人笑話的。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五個兒子都成了家,以後到了地下見到了祖宗,他敢當着祖宗的面炫耀呢。
“都是托小王爺的福。”劉老漢老實巴交的說道。
“行啊,等你家老幺成親那天,我去喝杯喜酒。”熟人給面子的說道。
紅白喜事。
别人能來,來的越多越熱鬧,那都是主家的面子,更何況眼前的熟人,還是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是村裏唯一一個闖出去,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大人物”。
劉老漢連連感激。
供銷社的位置,是最繁華的地區之一,在供銷社大門旁,開了一家酒樓。
東家正是那徽商。
這徽商很聰明,看準了商機,一口氣在北平新開了五家酒樓,全部在各處供銷社的旁邊。
供銷社的客源多,雖然不都是目标客戶,仍然讓他的生意跟着紅火了起來。
在這家隻能算作中檔層次的酒樓,二樓的雅座,有幾名客人,其中一人靠着欄杆,望着街道上。
正好看到了劉老漢和熟人之間的招呼,依稀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樓下人來人往。
不久後,劉老漢的身影也消失了。
靠着欄杆的那人,收回了視線,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酒杯自飲了一口酒。
雅間。
幾名客人在閑聊。
“有的人越來越富,有的人還是窮,沒想到中華重工會做出補貼行爲,也難爲他們想得出來這種發放,令人驚訝啊。”
“能補貼多少?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有人不置可否。
“雖然現在補貼不多,但是說明中華重工有這種思路,以那位的聰慧。”
說到這裏,說話的人舉起手晃了晃,大拇指伸向後方。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誰。
那人繼續說到:“必然會有更多的舉動,隻怕誰也擋不住他了。”
“爲什麽要擋?”
李友直一臉的不滿,“北平發展的這麽好,多少百姓和軍戶受惠,而且社會風氣也向好的一面轉變,憑什麽要阻他?”
李友直是布政司的紅人。
他和許多人不一樣,他祖籍是北平本地人,老家在保定府清苑縣,如今在布政司當差。
受到布政使的看重,所以很多人願意請他。
“爲什麽要擋你不知道嗎?”旁邊的人反問。
聞言,李友直悶悶不樂。
提拔他的上司,對他有知遇之恩,也明白上司的苦衷,身後有朝廷,身前有燕王府。
“居正啊,你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直了,許多事你比誰都明白,可你非要說出來,何必呢。”
居正是李友直的字,能這麽稱呼他,說明幾人關系不錯。
“像衙門裏的蘇觀等人,他們無疑是王府的人,你是藩台提拔起來的,有些事你可要分清楚親疏。”
好友的幾句話下來,直刺李友直的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圈子。
布政司衙門,自然也有圈子。
那名從欄杆處回來的人,放下了酒杯,嘲笑了兩聲:“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現在北平的百姓們,不但能吃飽飯,還能吃好飯,不但有新衣裳,還有新媳婦。”
“這就是大勢。”
“王府的威望,在北平誰也擋不住,别說居正,就是藩台,不也在爲他的政績奔波。”
這人說話太直接了,不好聽。
有人擋住了幾人的争論,“喝酒,我們隻喝酒叙情,别的諸事不論,誰違反了,誰就罰酒三杯。”
不表态也是表态。
不面對也是一種決定。
中華重工民籍工人轉軍籍工人的行爲,無疑是社會上新的變化,違反了目前的制度形勢。
也就是這些軍籍是挂在北平都司衙門,顯得不那麽刺眼,可終歸是不一樣的。
布政司該如何做出反應,此類事沒有前例。
如果是在陝西。
那麽陝西布政司早就和秦王府發生了沖突,最終向朝廷彈劾。
但這裏是北平。
所以布政司和王府之間的關系,不像陝西那麽激烈,保持了面上的和睦。
再加上北平的變化,所有人都看得見。
王府在道義上,更加站的牢固。
道義。
很多時候沒有什麽用,但更多的時候,能發揮出它的作用。
北平布政司消極的應對措施,正好放縱了王府的行爲,軍戶的增加,的确擴充了王府的實力。
從洪武二十七年開始,燕王重新獲得北平兵權,至今沒有說要取消燕王對北平諸衛的控制權。
這是高層政治的邏輯,和基層是不一樣的。
基層的條條框框,是高層制定的,基層的工作人員,按照這些條框來做事。
而高層之間的關系,是高層的人之間的關系變化而決定。
不同的高層,就會誕生不同的政治格局。
猶如明初,因爲秦王和燕王的性格區别,讓兩者與各地布政司的相處環境也不同,造就了陝西政治格局和北平政治格局的區别。
正是做人的道理。
做事要做人。
隻有做好人,才能做出事,朱棣的曆史成就,有環境因素,也有他性格因素。
做人,不是曲解成人情世故。
論做人的道理,朱高熾自認爲不如朱棣,這是朱棣的長處,因此與官方的交道,朱高熾是交給了朱棣。
布政司衙門。
一張北平的輿圖挂了起來,輿圖前方,有好幾位官員,其中布政司的兩位大佬人物,顔鈍和申逵都在。
“北平爲二十三衛,五獨立守禦所,三護衛的格局,諸衛兵力可以湊出十四萬上下,且各守要害,相互呼應。”
衛所的信息屬于軍事機密,哪怕是地方最高官員也無法過問,但是這些信息是明面上的,布政司了解這些并不算違制。
“去年,燕王府聯合北平都司,奏請擴開平諸衛,這條提議被朝廷否定了。”
否定的原因,那人沒有講,但是在場的人心知肚明。
“雖然北平拓衛的提議被否,但是中華重工通過民籍工人轉爲軍籍工人,加上今年在其餘地方的擴張,可以說北平軍籍人數至少漲了三成,甚至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到底是多少,隻有北平都司的相關官員,和燕王府高層才掌握,我們無法得知。”
聽完後。
顔鈍瞅了眼申逵。
申逵捧着茶杯,眉頭盯着輿圖緊鎖,仿佛在思考的樣子,但一直不發一言。
左布政使顔鈍,嘴角露出嘲笑,然後轉移了視線。
真是個老狐狸。
布政司兩位大佬都沒有出聲,屋子的氣氛安靜了下來,能聽見人們的呼吸聲。
按察司副使墨麟好笑道:“對衛所的建設,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看啊,我們索性不要議了。”
王禮瞪了眼墨麟,墨麟回給對方不以爲然的眼神,不過還是閉上了嘴。
王禮沉聲說道:“必須讓燕王給個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