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的馬車沒有空回北平。
等了兩天。
從南方運糧的鐵道馬車,在保定府換了車廂,北平的鐵道馬車拖着糧食去往密雲。
李伯升仔細看了雙方的運轉過程。
爲了支持北境的發展,朝廷施行開中法,南方的糧食運送到北方,提供北方的軍戶發展。
正是靠着開中法,讓大量從南方遷移到北平的衛所,有利支撐了從無到有階段中的這個空檔。
燕山六衛,幾萬戶軍戶,一二十萬口人,隻需要的口糧,一年就是六十萬石口糧,兩年就是一百多萬石,加上牲畜需要的豆料,一年高達百萬石。
二十餘年,北平行省,北平行都司,遼東都司,陝西都司,陝西行都司……
從零到數百衛,移民數百萬乃至千萬人口,需要的糧食更是無法計算。
雖然自身也在開荒屯田,但是發展速度跟不上每年衛所的增加。
例如燕山六衛,變成二十餘衛,然後又開平諸位,大甯諸衛,遼東諸衛。
可以說二十餘年中,擴張從來沒有止步,也就始終離不開對南方糧食,布匹,各類物資的需求,皆由朝廷供應。
朝廷力有未逮,所以有了開中法。
以鹽引之利,誘惑商人們運送糧食到北境諸衛,然後商人們再換取鹽引。
這些南方運送糧食到北方的商人,很快被更加省錢的運輸方式吸引,成爲了鐵道運輸的大客戶之一。
無數的糧食,布匹通過鐵道運輸到邊境諸衛,讓軍事得以擴張,得以深入大漠。
如果這個戰略沒有中斷,當穩固了開平諸衛,大甯諸衛,繼續往北分封諸王,繼續遷移衛所。
就像當初把北平不少的衛所,往北抽調遷移的開平諸衛,大甯諸衛,如此循環下去,有些類似蒙古擴張的做法。
“南方的商人們,原本是領着單據,直接和官府換鹽引,所以自身沒有大大批的銀子,也不方便帶出門,導緻車站和南方商人們的結款常常被延誤,又不能就這麽停止,畢竟人家是客戶。”
“蜂窩煤作坊和車站的結款,也是各種錢,銅錢,銀兩,甚至用布匹結算,還有用舊寶鈔,這玩意誰願意用,車站隻收新鈔。”
“使用銀子最好,可銀子不知道都去了哪裏,而且攜帶也不方便,我們的交易量大,結算下來不是小數。”
李伯升跑了幾個大站,收集到的問題,主要還是集中在結算方式上,讓各站的站長很苦惱。
不光是車站,其餘的商人們也是如此。
大宗商品的交易結算方式,用傳統的方式,令他們感覺到了痛苦,需要一種新的方式。
銀子不易攜帶,銅錢價值太小,寶鈔又不斷貶值,新鈔用的都比較少了。
“鐵道是一個巨大的系統工程,我敢說是總廠最大的一環,無論是規模還是效益。”
在一處鐵道車夫培養處,李伯升見到了鐵道工程隊的大掌櫃徐甯,他親自接到了李伯升一行人。
徐甯早就知道李伯升在做什麽事,同樣是聰明人,他知道眼前人的前途。
作爲掌管一支萬餘人軍戶的大掌櫃,他和各衛的指揮使并不陌生,實權的增加,令他哪怕是名白身,也不會顧再忌舍人。
舍人無所謂,北平行省舍人不知有多少,但是能入小王爺眼,并且負責具體事務的舍人,就與衆不同了。
“鐵道的問題,細數下來,恐怕半天都說不完,結算方式是一種,還有馬匹的欠缺也是難題。”
“北平不缺馬呀?”李伯升納悶的問道。
徐甯露出苦笑。
“北平是不缺馬,但是鐵道馬車對馬的要求高呀,普通的馬用起來不方便,需要耐力和力氣更大的馬。”
拉貨的馬,和戰馬的要求有些相同,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徐甯詳細的解釋一番。
“鐵道運輸和道路運輸不一樣,鐵軌節省了馬力,讓馬的體力容易保存,能跑得更久。”
“你前番不是去了保定府嗎?”徐甯問道。
李伯升點點頭。
從保定府到真定府,聽說這裏招募了些大力士,正在培訓爲車夫,所以來了解,沒想到碰到徐甯。
徐甯舉例說道:“從北平站到保定站,路程是三百裏,如果用普通的馬,無法一口氣跑完,隻能跑兩百裏。”
“所以需要更好的千裏馬,利用沿途進站能爲馬匹提供休息的時間,斷斷續續五個時辰,正好早上裝貨出發,下午抵達卸貨,而且不會傷馬。”
“如果換成普通馬,那麽北平和臨府保定就需要換一趟馬,成本可就增加了不少。”
“整個北平行省下來,成本會增加一倍,這可不是一筆小錢,直接影響鐵道的收益。”
李伯升遲疑,好奇的問道:“一匹馬一天可不止能跑三百裏,難道因爲拉貨?”
徐甯笑了笑,解釋道:“類似這個道理,主要是鐵道運輸量的增加,需要大量的馬匹。”
“如今馬的價格增加了,而且普通馬的使用成本,比好馬要高一倍。”
李伯升明白了徐甯的意思,記錄到了本子中。
不光是鐵道需要使用馬增加,随着蜂窩煤作坊在北平行省的遞增,雖然不少使用騾子,也有不少使用馬匹。
總之,随着運輸行業的興起,對牲畜的需求遇到了瓶頸,即想要讓馬的價格降下來,節約成本,還想要更好的馬。
李伯升去了一趟蜂窩煤商會,在王仁的介紹下,了解了如今蜂窩煤作坊的行情。
原本蜂窩煤商會的八家,已經變成了十二家,壟斷了蜂窩煤市場的七成。
隻有小的縣城,以及少部分州府,其餘的小作坊瓜分這些市場,成爲了補充力量。
在真定府興樂縣,一家農具廠。
雖然地方小,可工人數不少,高達三百餘人。
從北平府大興縣的農具廠,采購了一批鐮刀,然後興樂縣的農具廠,則在本地訂購木料,制作成木柄。
因爲大興縣農具廠的鐮刀都是一個型号,所以木柄可以輕易的安裝,就算有些詫異,也不影響安裝,對精度的要求不高。
準确的形容,興樂縣的農具廠,其實是一家生産木柄的工廠,同時把大興縣農具廠的鐮刀組裝起來。
比市面上的鐮刀成本要低了一半,獲得了不少百姓的熱情,讓不少百姓大量購買鐮刀。
在兩個月前,靠着性價比,大量搶占了興樂縣的農具市場。
興樂縣的廠長,原是外櫃的執事,靠着百廠之風,離開了外櫃,來此地籌辦了農具廠。
得知李伯升一行人是從總廠下來調研的,非常的熱情,主動掏腰包請他們吃飯。
李伯升沒有打擊别人的好意,不過也提出了要求,必須是四菜一湯,否則他不參加。
“哈哈哈,李文書高看我了,我家裏一家人要養呢,就是四菜一湯,哈哈。”
興樂縣農具廠廠長,爽朗的笑道。
李伯升沒有拆穿對方。
俗話說得好,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意思是這些人見識多,在農業社會,見識少的百姓,很容易被他們上下其手。
和八十年代農民進城一個道理,在車站外,幾句明顯漏洞百出的話,就能輕易的哄騙到剛進城的農民。
不是農民傻,而是因爲見識。
外櫃當然不至于此,廠規嚴着呢,但是外櫃的環境,是沒有老實人的,老實人在外櫃也呆不住。
興樂縣農具廠的廠長,的确隻招待了四菜一湯,但是野物不少,加上酒水,算下來也不便宜,可還能讓人接受,控制的力度剛剛好,可見不是省油的燈。
李伯升其實也不是老實人,雙方幾杯酒下肚,反而都覺得對方還真不錯。
興樂縣農具廠廠長覺得李伯升沒架子,做事有度,不像年輕人趾高氣昂。
李伯升覺得對方雖然是白身,可見識很多,言談中言之有物,令人刮目相看。
“農具廠的生意,擠掉了不少鐵匠,但是小王爺卻很支持農具廠,我一直不明白這裏面的道理。”
李伯升放下酒杯,認真的請教。
他可不是朱棣,沒上過朱高熾的理論課,在他看來小王爺的确是愛民的,可此舉卻有些與民争利的意味,令他覺得很困惑。
興樂縣農具廠廠長笑了幾聲,明顯是懂其中道理的。
見狀,李伯升的态度恭敬起來,主動起身爲興樂縣農具廠廠長倒酒,态度真誠。
興樂縣農具廠不再賣關子,此人值得相交,于是解釋起其中的道理。
“我跟你舉個例子啊,以前鐮刀價格貴,百姓們舍不得錢,可又需要它,最後興樂縣購買量在三把。”
“農具廠分配作業,集合力量,讓鐮刀的價格大幅下降,興樂縣的購買量提升到了六把。”
李伯升皺眉沉思。
興樂縣農具廠廠長主動說道:“百姓能省則省,不行的就用人力,反正力氣不要錢,可最後不但遭罪,而且費時,效率低下,需要更多的勞動力。”
“如今大量使用農具,鐮刀是收獲用,雖然田畝産量沒有增加,但是提升了效率,騰出的人力,可以投入其他事情中。”
“可以進城打工,蜂窩煤要招工,不少成衣鋪子也在招工,咱這廠子也在招工,還可以進城經商,前番我回總部述職,門前的集市多熱鬧,好多不都是百姓做起了攤販。”
“這叫促進生産力,解放勞動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