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黑的。
百戶所的旗官們，已經彙聚到一起，加上點的所裏的幾名老兵，二三十人，三三兩兩的無精打采。
土坡子上，百戶望眼欲穿。
“至少要一個時辰。”
一名小旗官打趣道。
百戶呼了口氣，雖然知道手下說的沒錯，可他還是忍不住心慌，沒想到上頭會點名他這裏。
“等會衛指揮使司的人來了，各個都跟老子打起精神，誰要是丢了人，别怪老子不客氣。”
百戶罵道。
雖然百戶破口大罵，其餘人卻滿臉不在乎。
說起來是一個百戶所，其實和村子沒什麽不同，朝夕相處二十餘年經曆兩代人。
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戰場，是過命的交情。
軍中上下森嚴，不過在百戶所裏，保留了幾許鄉親關系，并沒有在軍營時的嚴肅。
百戶見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也沒有深究。
真到了戰場上，眼前的一幫旗官和精銳，多的不提，要靠他們保命呢。
底層就是這麽回事，比較粗暴。
“幾兩銀子的事，聽說不光是小王爺，指揮使大人也會陪同，如此大動幹戈，豈不是小題大做？”
百戶身邊的心腹旗官，鄙視的說道。
“你管上面怎麽想，讓你多掙點銀子還不好。”另外一人笑罵道。
“小王爺搞的軍戶經濟合作社，我等軍戶自然是感激的，不過傳出去不好聽啊。”
那小旗官闆着手指頭數道：“所裏總共就三十六頭豬仔，需要來巡視麽？”
“上面的想法，我們哪裏懂，聽着就是。”
“頭，有什麽說法？”
百戶沒有理會。
見到百戶的樣子，那旗官連忙湊上來，“你肯定知道，快跟弟兄們說說。”
其餘的幾人也露出好奇的眼神，紛紛圍了過來。
“媽的。”百戶又罵了句，本來不想說，但是見兄弟們各個伸出頭，也不好礙了他們的興趣。
“這他娘的是站隊，誰真關心伱們家裏的幾頭豬了，你們這群大老粗，跟所裏婆娘們一樣，天天問東問西。”
“哦。”
“原來如此。”
人們恍然大悟。
“可之前王爺不是來過麽？”有人好奇的問道。
衛所的生活太過單調。
或者說鄉村和軍戶中的精神世界很貧瘠，外界的一點變化，都能引起人們的興趣。
百戶也不再掖着藏着，他本來也不懂，他和幾位同僚百戶，昨日同樣纏着千戶，千戶不耐煩的透露給了他們。
“王爺來去匆匆，那是上面的站隊，我們地方上知道個屁，小王爺這次來，就是在下面透風，讓所有的千戶衛所以下都知道，以後要聽王府的話。”
“一個千戶所有十個百戶所，全跑一遍，小王爺豈不是跑斷腿。”
百戶翻了個眼，懶得再搭理。
說話間。
東方的天空泛白，黑了一會兒，人們的視線越來越清晰。
路上趕來了其餘衛所的百戶們。
不久後，副千戶也來了。
“千戶去了衛司衙門，迎接小王爺和指揮使，讓我交代你們，不要惹出簍子。”
“不敢。”
衆人紛紛說道。
人們等啊等，等足了一個時辰，終于，土路上出現了一群人。
“來了，他們來了。”
有人喊道。
朱高熾騎着馬，身邊有密雲衛指揮使郭英，密雲後衛指揮使的長子舍人等人。
等候多時的人們，規規矩矩的上前行禮，沒人亂說話。
軍戶畢竟是軍事組織，本身也是軍隊，所以秩序性強，單論規矩，就比民間要多不少。
随行的有中華重工的人員，隻是比起北平，中華重工的人在密雲要收斂一些。
軍戶們躲得遠遠地，不敢靠近。
參加軍戶經濟合作社的的十二戶，身份全部是本地的旗官，所以上下都很放心，不怕出幺蛾子。
每家豬圈三頭豬，幾個月來已經成了小豬，不再是豬崽。
“小王爺的恩德，衛所的人們感激不盡，永世難忘。”百戶讨好的說道。
對王府的馬屁，上面拍得，他也拍得。
“哈哈哈。”
朱高熾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回生兩回熟，比起上一回密雲，如今的他更加的有底氣。
“父王最在意軍戶們，北境有今日之安甯，全賴軍戶們勇猛作戰，辛勞種地。”
“對于軍戶，王府從來不會吝啬，對于功勞巨大的人，王府更不會虧待。”
朱高熾說的很直白，和基層說話越粗俗越好。
而且他也不是虛情假意。
像密雲地區，哪裏還有什麽漢人。
明朝開國，收複北地，在此地設密雲衛和密雲後衛，兩衛遷移來一萬一千餘軍戶。
近六七萬軍戶人口，可以說占了密雲總人口的八成之多。
這還是輕的。
像隔壁的永甯衛，當地的人口全部是軍戶。
至于遼東全境。
當下隻有軍戶沒有民戶，乃至前些年撤州縣，因爲沒有民戶可以管理。
所以明初北境無論是恢複經濟，還是重修水利，或者保衛國家，主要靠的是軍戶，而不是民戶。
郭英親眼看到衛所裏的豬圈，幾頭豬不值錢，但是事情哪裏是這麽簡單呢。
無論軍戶們心裏怎麽想，王府通過軍戶經濟合作社，和下面打通了管理通道。
王府可以略過衛司，直接傳話到旗官一級。
這個悄然的變化，會随着時間的推移，帶來的優勢，将會成倍的遞增。
等于王府接了地氣。
郭英暗自看了眼密雲後衛的人，鄭亨還是有些眼力見的，沒有犯傻，最後還是把他的兒子派來了。
暫時沒有人不開眼，朱高熾也松了口氣。
刀子能不動，還是不動的好。
不動刀子，氣氛要好很多，比王府采取強硬的手段，起到的效果要高一層。
密雲衛和密雲後衛如此識趣，王府和中華重工在密雲的各項布置，也順利的施行下去。
例如軍權。
在重要的要道上設卡立營，例如石匣營，
扼制密雲南下之路。
北方不少的城池關隘，因爲遊牧文明的特性，對他們是有害的，所以早就被拆除了。
明朝立國二十餘年，除了通過移民和軍戶，恢複北境的農業設施外，也耗費了無數的錢糧修建城池。
石匣營所在的石匣城，是在此要道上，修築的一座土城，到了未來的嘉靖朝，還會擴建爲石城。
一直到後世修建密雲水庫，這座古城才被遺棄掉。
朱高熾坐在密雲衛衛指揮使司提供的公房裏，看着密雲地區的地理輿圖，石匣營的位置令人賞心悅目。
石匣營的守兵不多，才幾百人而已。
但是屬于密雲衛，密雲後衛服役的軍營，加上王府的影響力，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聽話的人可以招入營地，不聽話的人也可以招入營，等于王府間接實控了兩衛。
人心永遠是不可靠的，隻有實權才最重要。
燕王府能在北平獲得人心，前提是王府的權勢，空有仁義之名，并成不了大事。
有名，有财，有兵，三個條件缺一不可，相輔相成。
王府有名。
中華重工有财。
接下來就該圖謀兵權。
兵權有很多種，朱高熾想要的兵權，和藍玉的兵權不同，他那種一封旨意下來，隻能乖乖等死，不是朱高熾想要的。
心裏的兵權，是王府一聲令下，十萬帶甲之士無所不從。
這才叫握住了槍杆子。
“石匣營是王府控制密雲地區的重要一環，接下來就要看丘福你的手腕了。”
朱高熾用火鉗從煤爐底部掏了掏煤灰，動作很輕微，以免弄出灰塵，慢慢的掃入撮箕裏。
這些事不用他來做，偏偏以他的身份做這些事，會令人覺得欽佩，認爲小王爺身上有人間煙火。
又能打發時間，又能提高自己的名望，何樂而不爲呢。
自己又不是真的從小錦衣玉食的人，做這些事情非常的熟練，有種重溫小時候的樂趣。
“小王爺放心，誰敢不聽話，有的是法子發落。”丘福自信的說道。
丘福是老将。
他說出的保證，朱高熾是信的，此人是靖難功臣前幾的人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也不可能達成後世的成就。
兩人談論了石匣營的布置，第二日就走馬上任，郭英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親自陪同。
石匣土城不大，兩條主幹道，西北是夥房，馬号；東北是公房；西南是營房；東南是各倉。
有小王爺和指揮使護送上馬，新官上任三把火，丘福很輕易的掌控了全營，沒人敢抗拒。
以前密雲是邊疆，後來在大漠設立開平衛和大甯衛，密雲就成爲了兩地的後方。
“石匣城中服役人數，王府希望能擴充到一千人。”
朱高熾向密雲衛和密雲後衛說道。
這個命令沒有手續。
郭英和鄭亨臉上露出難色。
他們二人沒有收到北平都司的公文。
朱高熾心平氣和，沒有因爲兩人的遲疑就氣憤。
終歸還是要理解别人的難處，給别人一點時間來适應。
“咱和父王不一樣。”朱高熾看向二人，一臉的真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二位既然投靠王府，那就開門見山，不要覺得咱說話不好聽。”
“大公子請言。”二人連忙說道。
朱高熾笑道：“王府要加強在密雲的勢力，而二位能不能不理北平都司，直接聽命于王府，此舉也可見分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