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都司。
“那邊來信了。”
“來信也沒有辦法。”北平都司佥事鄭雲承籠着手,坐在新式煤爐前取暖。
他和藍玉沒什麽交際,也沒有在藍玉麾下任職過,所以并不擔心受到牽連。
都指揮佥事以上爲流官,衛指揮使以下爲世官。
流官由朝廷任命,世官承襲需經過考核。
他是受朝廷派來北平,擔任别平都司的佥事,正三品大員,不光是他,還有前段時間被調離北平的正二品都指揮使,從二品指揮同知。
他們都是親近太子一系的官員,如今隻剩下他一個人。
“可就這麽放任燕王府?”
聞言,鄭雲承冷笑一聲,哼道:“他們不也是什麽都沒做麽,難道還盼着我出手阻攔王府不成。”
鄭雲承袖子一揮,眼神中露出不滿。
“話也不能這麽說,比如把受藍玉牽連的人流放遼東之事,他們就上奏勸阻過聖人。”
“說起來也奇怪,以往聖人可不會心軟,怎麽燕王一上奏,就輕易的同意了呢。”
那官員滿臉的納悶,身體微微前傾,好奇的說道:“難道是聖人更加重視燕王的原因不成。”
“應該不是。”
鄭雲承出言否認。
“這些年來,雖然燕王名聲遠揚,聖人也誇過燕王,但并沒有給予優待。”
“那幫人出手打壓幾位王爺,其中包括燕王,聖人可從來沒有阻止過。”
“今時不同往日呀。”
“哼。”鄭雲承冷笑一聲,“真要是如此重視燕王,也不會這麽快立皇太孫。”
那官員聽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被吓了一跳,連忙說道:“慎言。”
鄭雲承沉默下來。
良久。
那官員關心的問道:“那邊說會大力舉薦你擔任北平都司的指揮使。”
“沒那麽容易。”鄭雲承搖了搖頭,說道:“燕王也舉薦了一個人,擔任北平都司的指揮使。”
“燕王權勢已經這麽大了,朝廷不會同意的。”
“誰知道呢。”
鄭雲承信心不足,“現在的局面,什麽結果都有可能,我知道那邊的想法,讓我出手對抗燕王,阻止他在北平攬權。”
“可我不過是名佥事,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擋得住燕王。”
“該擋還是要擋的。”
“等指揮使一職,塵埃落定再說吧。”
“你是怕節外生枝?”
鄭雲承沒有否認,一針見血的說道:“一切隻有聖人能決定。”
“聖人否定燕王的舉薦,那我立馬會出手,如果聖人同意了燕王的舉薦,以後你我都難了。”
“唉。”
那官員歎了一聲,“多事之秋啊,國事如何是好,希望聖人……”後面的話,那官員謹慎的未說出口。
“北平何去何從,伱我二人都影響不了,能決定北平的,隻有朝廷才有資格。”
鄭雲承繼續說道:“你應該告訴他們,該他們下決心,而不是我們這些棋子來下決心。”
對于朝廷的臣工們自保之舉,鄭雲承是看不起的。
他們作爲棋手,在朝廷上都不去力争,那麽地方上的人如何去争呢。
“還有王府的大公子,以及中華重工之事,不能當做商事小觑,人家父子齊上陣,而我們内部人心混亂,想法不一。”
鄭雲承有些抱怨。
那官員感歎道:“太子薨的突然,誰也沒有預料到,短短半年,又發生涼國公謀逆大案,牽連着衆多,誰敢在此時出頭。”
“聽說茹部台和黃常卿鬧得很不愉快,爲的也是此事。”
“看着吧,等形勢明朗,别把我們自己先搭進去了。”鄭雲承冷冷道。
“不行,我還是得勸一勸,北平不能輕易放棄。”
“随你。”
鄭雲承不阻攔。
……
密雲衛。
朱高熾見到了指揮使郭英。
“軍戶經濟合作社成立後,目前與密雲衛,密雲後衛,合作的軍戶共一千二百戶,絕大多數都是百戶所裏的旗官。”
“鐵道工程隊,至今從兩衛招工四百餘人,密雲鐵廠從兩衛招工兩百人。”
“進展之迅速,全賴郭世叔的支持。”
朱高熾感謝,以小輩自居。
朱棣和衆人是上下級,他則用晚輩之禮,如此恩威并施,套路雖然老舊,但是的确好用,無往不利。
郭英聞言,撫須而笑,内心非常滿意。
無論外界形勢如何,他已經旗幟鮮明的站隊王府,并且不覺得有什麽後悔。
不像密雲後衛,還在搖擺之中啊。
“王府的事,就是密雲衛的事,何談謝不謝,而且本就對密雲衛有利,小王爺客套,老夫倒是不快。”
理是這個理,但不是什麽事都有道理可講。
上層的利益,和下層的利益有時候并不共通。
王府在密雲的布局,對王府有大利,不但獲得利潤,還拉攏了人心,控制了軍戶。
沒有郭英大開方便之門,王府也可能這麽順利行事。
朱高熾真心感激。
“郭世叔,你對鄭指揮使怎麽看?他會不會來密雲衛?”
隻一句話。
郭英再無疑慮。
小王爺此番來密雲,果真不簡單,身後有王爺的指使,看來王爺對密雲後衛有些失去耐心。
“鄭亨此人一樣持重,善謀後而動,他的心意,外人很難猜透,所以老夫也無法确定。”
郭英從容不迫的回複。
朱高熾笑了笑。
密雲因爲地利環境,此地的兩個衛,軍戶服役多,戰鬥力強,有大量實戰經驗的軍官以及軍士。
密雲後衛的鄭亨,可是靖難之役的功臣,可見密雲衛的戰鬥力。
按道理。
鄭亨應該和郭英一樣,早就旗幟鮮明的站隊王府。
可鄭亨久久沒有動靜。
朱高熾擔心蝴蝶的翅膀,攪動變化了形勢。
密雲衛和密雲後衛,兩衛可以提供一萬精兵,絕對是不容放過的力量。
藍玉大案受到牽連,除了武勳,還有大量的中下級軍官被一掃而空,削弱了朝廷軍隊的實力。
所以朝廷幾十萬大軍平叛,雖然數字吓人,但是上層的指揮能力,以及基層的戰鬥力全面下滑。
反倒是幾支沒有受到牽連的軍隊,不但能力挽狂潮,而且還打敗過朱棣。
精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他和朱棣商議後,從燕山衛選出了一名值得信任的人,調任石匣營守備。
從兩衛召集軍戶服兵役,間接控制密雲衛和密雲後衛。
石匣營是正規戰鬥編制,密雲衛和密雲後衛,屬于半軍事半屯田組織。
“希望他能來。”
朱高熾最後說道,耐心的在密雲衛等着對方。
如果。
對方最後一直沒來,朱高熾隻能忍痛返回北平,交給朱棣來處理此事。
……
密雲後衛,衛指揮使司。
“父親。”
一名舍人走入公房,立在一側,眼神狐疑不決,“兒子真的要去密雲衛拜見大公子嗎?”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恐怕以後……”
看着父親的神色,那人逐漸止住了話語。
鄭享扶着額頭,神色嚴肅,對長子的話渾不在意。
“讓你去拜見大公子,是表明我的态度,當着衆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表示,密雲後衛站到王爺那邊。”
“可是。”
鄭亨打斷了兒子的話語,他知道兒子是怎麽想的。
藍玉伏誅多日。
很多未被牽連的人松了口氣,心思又開始活泛,不希望現在就下注燕王府。
誰讓燕王隻是藩王呢。
名器名器。
皇太孫加上太子一系,才是真正決定國家未來的人。
但是鄭亨不這麽想。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目前的形勢,看上去我們父子有選擇,其實我們并沒有選擇。”
“作爲棋子,我們隻有随波逐流的份,至于你擔心的未來,如果當下不順應形勢,恐怕我們父子活不到那天。”
父親的話,未免太嚴重了些。
“北平可不是王府說的算,還有朝廷制度。”
兒子的見識,終歸年輕了些。
鄭亨教導道:“雖然藍玉死了,不代表謀逆案已經完結,你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
“不會吧?已經牽連了幾千人,難道還要繼續?”
“你不了解聖人。”
“你祖父跟随聖人多年,生前曾經說過,聖人不動則已,動則不留威脅。”
“可是兒子還是不甘心,燕王難道還能大過朝廷,現在投靠燕王雖然能得一時之安,可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我們密雲是精兵所在,等藍玉風波過去,朝廷一定會重新出手的。”
聞言,鄭亨臉色逐漸難看起來,他的兒子見狀開始畏懼,不敢繼續說話。
“正因爲如此,王爺才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密雲衛已經旗幟鮮明投靠王爺,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大公子年前才來過密雲,短短時日又親自來,雖然是以鐵道的名義,但實際上卻是王爺的意思。”
“别的衛所還能搖擺,唯獨密雲衛沒機會,現在不站隊,以我的身份,遼東發配可輪不到我。”
“不過你倒是可能還有生機去遼東。”
“兒子這就去密雲衛。”
聽到父親說的如此信誓旦旦,鄭亨的兒子連忙說道,不敢在多言。
大勢碾壓之下。
正如鄭亨所言,蝼蟻隻能随波逐流,哪裏有弄潮的資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