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街頭,賣蒸馍的蒸籠,散發着白色的水蒸氣,盡往中間的街道方向飄。
時不時有人在攤子上買幾個蒸馍,有的人坐在闆凳上吃,有的人邊走邊吃急匆匆的。
“又大又香的蒸馍馍喽。”小攤販賊精,看着人叫喊。
等前面一大一少,明顯是主仆的二人走過去,看也不看自己這邊,也就收回了眼神。
朱高熾眉頭緊鎖,身後跟着張全,一路腳步不停,準備前往慶壽寺門前。
藍玉大案才剛開始,受到牽連的犯人,已經被抓捕的那些勳臣,肯定是逃不脫的。
這些人一刀完事,至于各地關押的犯人,也不是一時就能送到遼東。
雖然達成了部分計劃,可離自己的目标遠遠不足。
朱棣還是太保守了。
“朝廷未來一定會削藩的。”
朱高熾肯定的說道。
下方坐着姚廣孝和金忠二人。
聽到大公子的話,姚廣孝臉色如常,金忠皺眉沉思。
“至于削到什麽程度,誰也不知道,但是趁此機會壯大自身的實力,才是最好的辦法。”
朱高熾笑道。
削到什麽程度?要命的地步。
姚廣孝是堅定的造反派,野心家;金忠的評價是自學成才,換句話說白身一個。
現在王府中的地位,全憑朱棣的提拔。
沒有朱棣,别說未來的工部尚書,兵部尚書的成就,就算目前長史府的藩臣都沒有資格。
金忠的前程,全系朱棣一人身上。
所以兩人在朱棣下決心造反的過程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因爲兩人都知道,離開了朱棣,他們什麽都不是。
朱棣敢造反嗎?
不敢。
看着自己的兵權被奪取,看着自己的護衛被調去遼東,屁都不敢放一個,想要裝瘋保命而已。
王府都被包圍了,有人通風報信,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加上姚廣孝和金忠的鼓動,才下定了決心拼死一搏。
朱高熾根本就沒有指望朱棣。
反而是眼前的兩人,和他才是一路人。
“藍玉大案牽連着衆,咱估摸至少一兩萬人,就算發配到遼東一萬幾千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這股力量,咱要收入囊中,并且趁這個機會,拉攏住遼東的兵權。”朱高熾要求二人幫忙爲自己說服朱棣。
這萬餘人可和西方發配的罪民不一樣。
藍玉大案牽連的萬餘人,除了勳臣大将之外,大多數是藍玉軍中的中下層武将。
等于是具備實戰經驗的軍官。
“王爺有些求穩。”姚廣孝看了眼金忠,金忠是他向王爺舉薦的,因爲他覺得金忠和他類似。
果然。
金忠不但沒有被朱高熾的話語吓住,反而嚴肅的說道:“聖人的分封之策,對穩定邊疆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朝堂衆人隻看到前例,把藩王當做大禍,全看不到對國家的好處,委實有些偏頗。”
朱高熾贊同的點點頭。
金忠當然得這麽說,削藩影響的是王府,像葛誠,餘逢辰他們是有功名的,正經官員出身,離開了王府還是官員。
金忠失去了藩王府,立馬變回白身。
雙方有根本上的不同。
朱高熾認同姚廣孝,自然也認同姚廣孝舉薦的金忠,他們都是一路人。
“從值得信任的将領中,委派去金州,負責監督這萬餘之人,而且也要拉攏過來。”
“有兩個麻煩,一個如何說服父王,一個誰最合适?”朱高熾詢問道。
“金州?”
金忠提醒道:“這可不是個好地方。”
金州當然是好地方。
不過目前的确不是好地方。
六年前被倭寇騷擾過,上個月又被倭寇襲擾,被金州衛打退,讓倭寇沒有讨到便宜。
大海茫茫,最難打擊的就是海盜。
特别是大明漫長的海岸線,别說大明目前水師的實力,就算翻了十倍,也是禁止不了海盜的。
“有時候,麻煩也能當做機會。”朱高熾笑道。
金州。
是他特意選的地方。
不但未來會是遼東田畝最富庶的地方,境内有豐富的礦産資源,而且還有優越的碼頭地理。
金州也就是後世的大連,東北經濟最強的城市之一,無論氣候還是資源,都是東北一等之地。
而當下。
日本從南北朝時代進入戰國時代,國内戰事頻發,導緻大量的人口逃離本土。
這些人無以爲生,隻能成爲海盜。
從今年開始,每年都會有倭寇襲擾金州沿海一帶,包括被朱元璋賜國号,改名沒兩年的朝鮮。
“金州衛隻有一千戶所,前番與倭寇的戰事,雖然沒有吃虧,但也沒有打痛倭寇。”
“以咱了解的倭寇性格,畏威不畏德,不把他們打服是不會聽話的,估摸這幾年的金州都不會太平。”
“面對這種形勢,金州衛必定會擴充,咱們近水樓台先得月,搶占了先機,好處隻會被咱們搶到手裏。”
大公子有遠謀。
姚廣孝和金忠聽完後,互相看了眼,得出了這個結論。
“從流放的人中,哪怕隻篩選出三千人,以這三千人的能力和經驗,可以擴充五萬精兵。”
朱高熾輕輕的說道。
姚廣孝不再猶豫,主動說道:“貧僧去說服燕王,不過這人選之事,恐怕要從長計議。”
姚廣孝隻是謀士,而且還是新人,不過兩三年而已,對北平内部并不算了解。
認識的幾個武官,都不太适合。
“我知道有個人。”金忠笑道。
他雖然出身低微,但是他是從小來到北平,又有家學,算是本土人士,對衛所的了解,比姚廣孝靈通些。
“孫岩千戶。”
“此人是燕山衛将領,是燕王的親信。”
“孫岩?”朱高熾好奇的問道,此人他沒見過,姚廣孝也回想不出此人。
“大公子和姚大師不認識此人,因爲此人已經緻仕多年。”
“請他重新出山。”
朱高熾立馬拍闆。
他也有信任的人,例如朱能,丘福等。
但這些人都不合适,因爲身份太過明顯,遼東都司和北平沒有關系,隸屬山東。
燕王府手伸得太長,山東會有想法的。
倒是金忠提議的人,雖然也有燕王府的标簽,卻不如這些在職将領那麽顯眼,雙方都有個台階。
朝廷命由燕王府監管,派個緻仕的人,給足了山東布政司面子。
……
王府。
朱棣唉聲歎氣,王妃看不過眼。
“你兒子把王府搞得都要分裂,快要搞出派系,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啊!”
徐氏莫名其妙,不知道朱棣在說什麽胡話。
翻了個白眼,嘲笑道:“是誰樂得合不攏嘴,見人就誇自己有個好兒子,怎麽又埋怨起别人來了。”
“老大以前吧,唯唯諾諾,看得就讓人生氣,現在性格倒是變了,咱本來的确是樂的,可誰料老大是個步步緊逼的性子。”
朱棣把最近朱高熾的态度講述了一番,徐氏聽得仔細。
“現在的長史府,純屬于廟小妖風大,分了三個派系出來。”
“葛誠做事靈活,但總體上保持中規中矩,餘逢辰則是恪守章程,絲毫不會變通,姚廣孝則有些激進。”
“但是姚廣孝是方外人士,雖然咱看重他,可他影響不到長史府,所以長史府多年來都比較穩定。”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弱點,去年舉薦了一個人才,咱考教了一番,的确才幹十足,所以不問出身提拔了此人入長史府。”
“就算如此,理應也掀不起風浪,可誰想到老大加入了。”
“你兒子,姚廣孝,金忠,三個人都快成爲一個團夥,整天不知道密謀些啥事,讓咱心裏難安。”
徐氏感到好笑,笑道:“難道你害怕伱兒子造你的反。”
朱棣斜看了眼,皮笑肉不笑。
“你可别小看了你兒子。”
“那你說說看,老大怎麽了。”
“姚廣孝和金忠的才能,咱不說你也知道,那中華重工咱也不提了,就咱的燕山三衛,左護衛的張玉父子,恐怕更親近你兒子。”
“還有中護衛的朱能,右護衛的陳珪,你看看,要文要文,要武有武,要财有财。”
徐氏見朱棣說的有些認真,逐漸收起笑臉,若無其事的說道:“你擔心老大會造你的反。”
朱棣搖了搖頭。
“咱不怕他造咱的反,可咱怕他造朝廷的反。”
朱棣的話,吓住了徐氏。
半晌。
徐氏幽幽道:“老大不是這種人。”
“但他做的是這些準備。”朱棣淡淡道,“步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敢賭”。
“姚光耀今日還來勸咱,且舉薦了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徐氏露出好奇的目光。
“緻仕的孫岩。”
“他,怎麽想起他了。”徐氏驚訝道,論起心腹的程度,在緻仕前,此人可以排前三。
“你兒子心大啊,圖謀遼東。”
朱棣感歎道。
内心有些複雜,朝廷的動靜,還有大哥去世前,太子系的一系列動作。
以及二十年來,關于藩王威脅論,在朝廷中從來未絕過。
這些人天天把藩王是國家的威脅挂在嘴上,何時在乎過他們的感受。
北境諸地,有今日的穩定和繁榮,難道他們藩王就沒有功勞嗎?
朱棣是不服氣的,但也是無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