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端着茶盤進來,在朱高熾的案幾上放下一杯熱茶,瓷器和桌面“咚”的一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這是松蘿茶。”
“是産于休甯縣的休歙邊界,黃山餘脈裏的松蘿山,味在龍井之上,請大公子品嘗。”
姚廣孝揣摩着小王爺的來意,一邊笑着說道。
朱高熾品嘗一口,贊賞的點點頭。
“這茶的确不錯。”
“回頭讓人往府上送一盒。”
“那就多謝大師了。”
徽商不得了啊。
地貧而無糧,以至十戶九商,現在雖然還沒形成未來的規模,但是已經有了迹象。
北平城中當下最紅火的酒樓,就是那邊的人開的。
徽商可以說是大明最頂尖的商人群體了。
不是他們比别人能幹,實在是地方太窮,靠種地活不下去,人人往外跑求生。
一個地方做生意的人數,比全國行商加起來都不差,自然而然形成了濃重的商業風氣,越發刺激了商人人才的誕生。
不少從走街串巷的賣貨郎,經曆兩三代人變成商行的故事,就是來自于徽商。
這個群體是可以吸納的。
人才光靠培養,哪裏比得上最激烈的競争中,脫穎而出的人才呢,那才是真正的人才。
朱高熾想了一會,見氣氛已到,開口說道:“咱接觸燕山三衛日久,發現燕山左衛有些和王府不夠緊密。”
“父王雖然有想法,但是求穩,并不急着改變。”
“不知大師有何見解?”
姚廣孝沒想到小王爺問的是衛所的事,不過以小王爺對衛所的關心,卻也沒有令他意外。
很多想法,姚廣孝發現小王爺都與自己不謀而合。
例如軍權。
王爺性格穩重,對軍權即抓又放的态度,的确令王爺和北平三司的關系,不像陝西山西那般的緊張。
但是今非昔比。
太子死了,聖人年紀大。
如今聖人立了皇太孫,身邊的那幫子文臣,對藩王的态度可不夠恭敬。
姚廣孝走的是燕王的路子,自然要以燕王爲主,諸事事先謀劃。
“燕山左護衛,本是王爺的親衛。”
什麽叫親衛?
以王爺爲主。
猶如曆史上朱棣被困王府,燕山中衛和燕山右衛出身,在王府服役的侍衛們,随着朱棣一聲令下,當即殺官造反,渾不顧忌王府外包圍他們的大軍。
“去年左護衛的指揮使突然被調走,新的指揮使不是從衛所中提拔,而是外調來的張玉。”
姚廣孝沒有明說。
朱高熾卻知道代表了什麽。
太子一系的實力,已經把觸手伸到了藩王的親衛之中,而朱棣隻能捏着鼻子忍了。
因爲太子一系,不隻是東宮屬臣,還是朝廷重臣。
即是當權派,還是下一任的當權派,現在和未來都是他們說的算,誰擋得住?
哪怕是朱棣也無可奈何。
“大伯死了。”朱高熾強調說道。
“可太子一系還在,聖人立了皇太孫。”
姚廣孝笑道。
“難道沒有辦法改變嗎?”朱高熾認爲是能改變的,因爲曆史上張玉投靠了朱棣。
不過他要提前這個事件,不能等幾年後。
姚廣孝搖了搖頭。
“涼國公還在。”
“張玉是靠着涼國公提拔起來的。”
原來如此。
朱高熾有些明白了。
契機就是藍玉的死,藍玉的死,背後還有大批他的人被處死,而張玉爲何沒有被清算呢。
難道是朱棣保下了張玉,因爲這個情誼,所以張玉在靖難中,選擇了報答朱棣。
“藍玉會死。”
“涼國公的确活不長。”姚廣孝認同道。
“但是太子一系還在。”
是啊。
太子一系還在,所以朱棣動不了張玉。
因爲動不了,隻能選擇拉攏他,用了幾年的時間,影響了張玉的選擇。
曆史的細節,在朱高熾眼前展開。
拉攏是拉攏,但是張玉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在靖難之初,旗幟鮮明的選擇朱棣之前,朱棣敢信任嗎?
這是太子一系安排他身邊明晃晃的刀子,他肯定不敢冒失的相信張玉的。
所以左護衛一直沒有重歸燕王府,準确的說,像另外兩衛那般的态勢。
能在太子一系的威勢下,赢得張玉的效忠,正可見朱棣的人格魅力和手段。
“咱明白了,謝謝大師解惑。”
“小王爺有什麽想法?”姚廣孝好奇的問道。
朱高熾笑了笑,臉上露出自信,“父王不敢用左護衛,那麽咱來用。”
“甚妙。”
姚廣孝撫掌笑道。
朱棣的身份不方便,也不敢讓左護衛參與機密事宜。
但是小王爺就不同了。
他既代表了王府,卻又沒有王爺身份上的敏感,失敗了也不會影響到王爺,不過是小輩的事情罷了。
小王爺在北平威信又高,的确是最合适出面的人。
離開了慶壽寺。
朱高熾看着街道上忙碌的民夫。
清理街道上的積雪可不是容易的事,後世幾輛車就能解決,如今要動用不少的民夫。
“這些免費的勞動力,是要取消的。”朱高熾放下簾子,坐了回去,如此想到。
如果采取的用工模式,那麽這些人就成爲了城裏人,增加了城市人口。
城市人口吃穿住行柴米油鹽醬醋茶,每件事都要花錢。
這就是消費力。
大明采用的徭役,看上去成本最低,但是換算成經濟,其實非常的不劃算。
不過也不能這麽肯定。
在農業社會,這麽做是有利的,但是随着經濟的發展,就成爲了阻礙。
所以才有江淮一帶的訴求,開始了一條鞭法的誕生。
也就是繳稅代替徭役。
官府獲得了好處,市民也滿足了需求。
官府收取了稅賦,再進行采買,又促進了經濟,經濟繁榮,官府可以收到更多的稅。
回去了王府,在世子府中,王府的侍衛們态度恭敬。
全天下兩百萬軍戶。
有多少人能進入王府當侍衛?
以朱棣的身份,天下人巴結都來不及,多少人想要效忠朱棣都還沒有資格。
朱高熾覺得自己不能小看了自己身份上的厲害。
自己隻要一個态度,就能讓許多人去賣命。
“父王回府了嗎?”
“王爺已經回到了府中。”
朱高熾離開世子府,去見了朱棣。
上回朱棣态度很慎重,嚴令自己對左護衛不可輕舉妄動,所以哪怕有了想法,朱高熾也要征求朱棣的同意。
兩人雖是父子,但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
“你想拉攏張玉?”
“兒子可沒這個本事,能拉攏的住一名指揮使。”朱高熾否認,解釋道:“不是拉攏張玉,是拉攏左護衛。”
“兒子明年要修建全北平的鐵道,需要招募大量的軍戶。”
“多少人?”朱棣不置可否。
朱高熾輕飄飄的說道:“一萬人。”
“多少?”
朱棣懷疑自己聽錯了。
“明年,兒子要把北平各府的鐵道都要修建起來,主要有些地段需要鋪設橋梁,爲了加快工期,所以需要的人手更多。”
“你開的起工錢嗎?”
朱棣關心的問道。
一萬人,按照每個月一兩五錢的工錢,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一年就是十八萬兩銀子。
“一下子肯定是開不起的。”朱高熾笑道。
他又不是造錢的,光工錢一年就是十八萬兩,他現在的幾座工廠,可沒這裏厲害的盈利水平。
“難道你要降低工錢?”朱棣不滿。
其實一兩銀子也有大把的人幹,甚至七八錢銀子,也能招募到足夠的人手。
可老大要施仁義,得人心,所以給的工錢高。
本身就是燕王府的護衛軍戶,加上高的工錢,這幫子軍戶,自然眼裏隻有王府。
如果老大能招募一萬軍戶,并且給足工錢,朱棣又不是傻子,肯定是願意支持的。
“人不是一口氣招完,分階段招工,而且年初的密雲鐵礦,還有密雲鐵廠都會大開工。”
“焦炭煉制廠的煉焦技術的進步,出焦率達到七成,全年的盈利能超過三萬兩銀子。”
“然後就是蒸汽機的利潤。”
“估摸全年的盈利,能在十萬兩銀子上下。”
“鐵道不同之處在于,修建的越廣,裏數越長,盈利的水平會以數倍的規模遞增。”
“到時候整個北平的物資都會通過鐵道,将會是最大的進項,超過所有的總和。”
北平全境的城市人口太少了。
城市人口少,消費力就弱。
朱高熾就算有無數的商業計劃,也猶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地方去賣啊。
鹽,絲綢這些都是大利,可這些朱高熾控制不了。
掙的錢放在庫房生黴,更不會是朱高熾的選擇。
爲了控制工業,至少現在他也不會去融資,讓其餘的人加入進來,影響他的計劃。
那麽就隻能把錢投入進去,除了加強基建,也創造出城市人口,或者說具有消費力的人口。
至于怎麽把花出去的錢,再回收回來,再花出去,再回收,這就是更高級的經濟手段。
所以一萬人規模的鐵道工人,朱高熾是承擔的起的。
經濟之道,朱棣覺得無人能出長子的能力,不再關心此事,問道:“這就是伱說的要拉攏左護衛的手段?從左護衛大量招工?”
朱高熾點點頭。
“還要成立衛所農業經濟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