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礦山,需要用到炸藥。
不過因爲政策原因,最近幾年炸藥審批越來越難,開始改用靜态爆破、氣體爆破法。
尤其是高爆炸藥更是少見。
方正借助窯口開礦入手了一些,爲此花了不小的力氣,甚至因爲量太大,讓趙議員專門叮囑。
此即引燃。
整個方府坐在,都被炸藥的毀滅力盡數包裹。
核心區域,
瞬間氣化!
滾滾煙塵湧出百米之遠,狂風席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更是讓人短暫失聰耳不能聞。
武師也是人,也是肉體凡胎。
這點方正深有體會。
換血武者的肉身堪比猛獸,遠超常人,卻也能一槍放倒,就算是三血武者也擋不住槍械。
武師更強。
卻也不能無視槍械。
面對大威力的高爆炸藥,同樣沒有幸免于難的可能。
宋可望一死,安西軍分衛群龍無首,再加上城中妖人肆虐,當沒人顧得上理會他們。
恰可趁機離開。
“可惜……”
目視火光沖天的方府所在,任由狂風迎面而來吹起長發,方正微眯雙眼、輕輕搖頭:
“走的太過匆忙,很多好東西都沒能帶出來,價值數千兩白銀的東西……徹底沒了。”
“咦?”
轉過身,他口發驚疑,面泛苦澀。
這麽倒黴?
“下來!”
卻是就在他沉浸于爆炸威能之際,一隊不知從何而來安西軍兵丁已經把方府車隊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持槍指來:
“快下來!”
“哒……哒……”
明千戶策馬緩行,在孔百戶等人面前停下,面具下眼神冰冷:
“爾等要去哪裏?”
“……”孔百戶面色慘白,一半是身受重傷、一半是心中畏懼,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大人饒命!”
?
方正嘴角一抽。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别人還沒問就不打自招,接下來隻能伸脖子等死了。
“饒命?”
明千戶側首,眼神閃動:
“宋将軍所去之處,似乎就是爾等來的地方,現今那邊出現異常,莫非與你們有關?”
“不!”
孔百戶終究不傻,剛才隻是心中慌亂一時失語,此即回神急忙道:
“是卑職照看宋少不力,方府突遭妖人偷襲,我等雖奮力反抗,終實力不濟,緻宋少不幸慘死妖人之手。”
“是嗎?”
明千戶不置可否,掃眼場中幾人,個個渾身是傷,還有女人嬰兒,眼神中的冷意稍稍變淡。
宋少出事,宋将軍生出感應匆匆而來,也說得過去。
不過……
剛才的異樣是怎麽回事?
這幾人難不成是因爲護衛不力,自知難逃責罰,打算逃走?
念頭轉動,他慢聲開口:
“跟我回去。”
“這……”孔百戶擡頭,随即應是:
“是。”
“方正。”
“在。”
方正抱拳拱手:
“見過千戶大人。”
“出事的地方是你的宅子,你……”明千戶話到中途,看向方正的眼神突然變得狐疑。
像是想到什麽,他輕輕點頭:
“先回去再說。”
“是。”
方正應是,同時手腕處紋路亮起,已經打算但凡察覺不對,就來個大變活人逃回現代社會。
…………
方府的動亂太過劇烈,乃至半個固安縣都爲之震顫,一時間地震的呼喊聲不絕于耳。
更有數道人影,從各處掠向爆炸核心,查看情況。
“怎麽回事?”
沉寂許久的令狐家家主令狐安也出現在方府附近,皺眉看向一旁的嚴大人身邊的武師護衛龔雄:
“這是引燃了炸藥庫?”
“炸藥庫……”龔雄搖頭:
“可沒這麽大威力。”
他很清楚,固安縣的炸藥庫在嚴大人來之前,就已被人搬空,裏面養耗子都會被嫌棄。
而且……
朝廷雖然也有炸藥,威力卻差強人意,能一舉囊括數畝之地的炸藥更是從沒有出現過。
除非是……
法術!
但如此威力的法術,同樣沒人見過。
有,
也隻會出現在傳說中的真人之手。
…………
“沒有法力波動。”萬寶閣的陳九娘出現在屋脊之上,背後長劍輕顫,美眸眼神凝重:
“不是法師、真人,是怎麽做到的?”
這等手段,恐怖至極。
簡直匪夷所思!
“嗯?”
靈動劍心讓她美眸一閃,心頭陡生警兆。
危險!
*
*
*
“将軍!”
指揮使親兵率先趕到方府廢墟,眼前的場景讓親兵首領面色大變,狂吼一聲朝前撲去。
“将軍!”
爆炸過後,飛檐鬥角、青磚碧瓦的房屋盡數消失不見,就連那高高的院牆也四下倒塌。
内裏,
隻剩下一片廢墟。
莫說人影,就連屍體也是不存。
“咔嚓……”
廢墟正中,泥土微微顫抖,細微的聲響讓親兵側首,目露驚喜:
“将軍?”
“彭!”
泥土炸開,一道身影從中一躍而起。
人影重重落地,血肉模糊的身體單手持劍杵地,無形的血色氣息把他死死包裹在内。
“将軍!”
熟悉的身影,讓親兵首領狂喜:
“您沒事……”
“噗!”
劍光一閃,身影突兀出現在親兵首領身後,手中長劍貫穿親兵心口,染血劍刃閃爍着詭異光澤。
血影一劍斬殺親兵首領,緩緩轉首,看向場中其他親兵,猩紅的眼眸中帶着股嗜血癫狂。
得鮮血澆灌,他身上的氣息似乎也發生某種變化。
“怎麽回事?”
“将軍,是我們啊!”
“不對勁!”
一幹親兵眼神閃爍,下意識後退,同時低聲呼喊,想要喚醒面前有些不太正常的宋可望。
“铮!”
血劍輕吟,殺意陡顯。
宋可望狀似聽不到他們的呼喊,持劍撲來。
“不好!”
“快退!”
“……”
親兵面色大變,急急後退。
奈何,
他們雖快,卻快不過來襲的血影。
“唰!”
“噗!”
血色長劍橫跨虛空,數丈之地一躍而過,鋒利的劍刃輕而易舉撕裂盔甲、切割肉身。
換血武者,在其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隻是幾個呼吸,一幹親兵竟幾乎被其殺絕。
“駕!”
就在這時,一匹健馬猛沖而來,馬上騎士手持巨劍,人馬合一朝着血影狠狠撞了上去。
極緻的速度加恐怖的力量,盡數彙聚于劍尖之上。
“彭!”
雙劍交擊。
血影口發悶哼暴退數丈,手中血劍更是發出悲鳴;而明千戶胯下鳳血馬也前蹄高擡,口發嘶鳴。
“宋将軍?”
明千戶手拉缰繩穩住鳳血馬,音帶詫異看去:
“伱怎麽了?”
宋可望?
雖然血肉模糊,但确實是宋可望不假。
後方。
人群中的方正眼眉狂跳,一臉詫異。
剛才那種情況,身處爆炸的核心,就算是堅硬的山石也會當場氣化,宋可望竟然沒死?
不過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對勁。
…………
“反噬!”
目視下方的身影,陳九娘微眯雙眼:
“千秋劍果然是把魔劍,就算此前不是,經由白蓮教血祭之後,也成了一把嗜血魔劍。”
“應該是剛才的爆炸讓宋可望身受重創,乃至喪失意識,才會被千秋魔劍奪了身體。”
“唔……”
“宋可望,已經不複存在!”
“現在,隻剩下一個被魔劍掌控,嗜血成狂的怪物、傀儡,它沒有人性也不會停手。”
…………
“殺!”
“我要血!”
“我要……鮮血!”
宋可望擡頭,眼睛赫然已經沒有了眼睑,猩紅雙眼隻有嗜血癫狂,閃身撲向安西軍所在。
雖然失去意識,本能卻驅使他避開明千戶,沖向更弱的對手。
“小心!”
“宋将軍,你要幹什麽?”
“快躲開!”
一衆兵丁面泛慌亂,有的下意識退避、有的還想喚醒對方、有的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間。
場中一片混亂。
但入魔的宋可望卻不會就此留手,身化血光沒入人群,手中血劍好似鐮刀收割着性命。
“噗!”
“噗噗噗!”
殘肢斷臂橫飛,鮮血狂飙,也讓宋可望的身影越發恐怖。
“散開!”
明千戶大聲怒吼,策馬持劍狂沖而至,巨劍裹挾獵獵勁風朝着宋可望後背狠狠斬去。
“當……”
雙劍再次碰撞。
這一次,
宋可望隻是後退數步,而鳳血馬則是仰天悲鳴,嘴角更是有鮮血溢出,馬軀微微顫抖。
“阻止他!”
兩道身影從高處落下,令狐安面色陰沉,漆黑劍氣直奔宋可望。
“他已經成了手中兵器的傀儡,隻知殺人,殺人越多它的實力也會越強,直至無人能制!”
“屆時……”
“固安縣也完了!”
“叮叮當當……”
劍刃碰撞,劍氣四濺。
大周天境界的令狐安面對隻剩下本能的宋可望,竟是處于下風。
“吼!”
龔雄揮刀猛砍。
虎咆刀!
此刀傳聞來自某位武道宗師,出刀之際勢如猛虎,刀風好似虎嘯,有震懾心神之能。
在龔雄手中施展,丈許開外單憑刀意都能殺人。
此即虎嘯臨身,結結實實落在宋可望的後背,切開皮肉、斬入骨骼,巨力随即爆發。
“彭!”
宋可望被劈飛數丈,重重栽倒在地。
龔雄面色發白,眼神中竟是懼意多過欣喜,口中更是急道:
“無漏真身,他身上有着罡勁護體,就算隻剩下本能,受激而發也不是那麽好殺的!”
“不好殺,也要殺。”陳九娘從天而降,劍氣籠罩落下:
“它不死,死的就是我們!”
“駕!”
明千戶穩了穩胯下鳳血馬,再次持劍沖來。
數人再次對撞,血影猛然一滞。
“彭!”
“轟……”
勁氣激蕩,煙塵彌漫。
在場幾人不隻是武師,還是武師中的佼佼者。
令狐安自不必多說,固安縣第一高手,大周天修爲武師,一手黑水劍法可謂名稱八方。
明千戶下馬平平,上馬卻實力暴漲,爆發力比之令狐安還要強上一籌。
龔雄、陳九娘雖是小周天武師,卻各有壓箱底的手段,此即全力以赴應付隻剩下本能的宋可望。
…………
“走!”
方正招呼衆人,朝着後方退去。
趁他們大打出手,沒有精力關注他們,正是逃走的好機會。
“方公子。”
熟悉的聲音讓方正腳下一滞,側首看向匆匆而來的人影。
“張道長!”
“是我。”張明瑞急急點頭,面露凝重:
“快,爲我護法,我等聯手除掉那頭妖邪!”
?
方正無語:
“道長,不是我看不起你,宋可望似乎是武師第三境無漏真身的高手,你上去隻是送死?”
“送死……也要上。”張明瑞苦笑:
“他已入魔,一旦脫困定會造出無邊殺孽,若是被他突破武師證得宗師之境,怕固安縣将不複存在!”
“嗯?”方正面露狐疑:
“這麽誇張?”
“就是如此。”張明瑞歎氣:
“不然,以令狐家主的性格何必與人聯手?其他人也知此事,才會不約而同的出手。”
“此事關系所有人的性命,逃……”
“是逃不掉的!”
方正回頭,眼神已然生變。
…………
“死!”
龔雄刀勢兇猛,講究有進無退,伴随着一聲虎吼,電閃斬出。
其他三人各自有所動作。
他們皆是武道高手,對于時機的把握更是了得,雖然是首次聯手,有些更是從未見過。
但幾個呼吸間,竟已有了默契。
戰圈壓縮,已然占據上風。
“呵……”
眼見勝局在握,被幾人逼至角落退無可退的宋可望輕呵,聲音落寞、凄然,讓人心中一悲。
不好!
對宋可望最爲熟悉的明千戶率先察覺不對。
九悲劍法!
宋可望即使隻剩下本能,但這門劍法卻也被其練到骨子裏,甚至……成爲本能的一部分。
此即陷入絕境,竟恢複對其的掌控。
劍意迸發。
明千戶不退反進,大喝一聲催馬上前,人馬合一化作一股疾風率先與血劍撞在一起。
與此同時。
其他人的反應則各有不同。
龔雄眼露懼意,明顯想要退卻,卻被虎咆刀一往無前的刀意逼得不得不狂吼,催刀斬落。
而陳九娘、令狐安則是微微一滞,想要暫避鋒芒,不過轉瞬就意識到這麽做隻會讓自己陷入絕境。
唯有聯手,才能壓制對方。
随即再次出招。
但就是這麽一緩。
對于宋可望來說已經足夠。
四人合圍之勢,已然出現破綻。
“铮!”
劍如血蓮,當空綻放,與四人瘋狂撞擊,極緻的速度迸發無數火星,也讓幾人口吐鮮血暴退。
宋可望同樣不好受,被狠狠擊飛出去。
“彭!”
他撞倒一面牆壁,掙紮着爬起,見四人傷勢或輕或重,短時間内無力阻攔,不由咧嘴狂笑。
随即一個閃身撲向人群。
現在的他身受重傷,實力不足三成,但對付尋常兵丁綽綽有餘,隻要能夠殺人獲得鮮血。
那他的實力就能快速恢複。
甚至,
變的更強!
廢墟中。
受傷最輕的陳九娘撐起身體,眼見宋可望沖向人群,不由面露絕望,心髒朝内一抽。
完了!
就在這時。
道人滿含正氣之聲響起。
“逆吾者死,敢有沖當!劍插地府,還我真陽!”
“急急如律令!”
張明瑞手持降魔法劍,猛然把法劍往地面一插,口誦法咒激發一張靈符,直沖宋可望而去。
“唰!”
靈符化光撞在宋可望身上,真陽之氣爆發,與他身上的血光接觸,彼此相克飛速消融。
“日出東方,赫赫大光。五兵鎮庭,爲我金剛!”
“真陽爲刃,怨孽退散。”
“急急如律令!”
純陽劍氣迸發,接二連三朝對方斬向,也讓宋可望吃痛慘叫,前沖的勢頭一緩再緩。
“喝!”
衆兵丁此即也組成戰陣,齊聲大喝,煞氣凝然如一,刀槍劍戟齊出,威勢同樣駭人。
他們不求殺敵,結成陣勢自保當不成問題。
“彭!”
地面顫抖,宋可望所化血光折返沖出,已然舍棄衆兵丁這群硬骨頭,朝着外圍掠去。
方向。
正是張明瑞所處簡易法壇。
前沖之際它口中咆哮不斷,顯然對壞了自己好事之人怒急。
人還未至。
血色劍氣先一步飙射而出。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吾今祝咒,掃盡不祥,遇咒者滅,遇咒者亡,天師真人,護我身旁,斬邪滅精,體有靈光。”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天師護身咒!
得咒法護體,張明瑞雙目圓睜口中大喝,身前法劍猛然一顫,竟是自行彈起,迎向來人。
禦劍術!
此等法術威力了得,但非是沒有法力的術士可以施展。
即使借助法壇、靈符之力,也許大耗精血,甚至……可能損及壽元,方能驅使一二。
降魔法劍當空閃動,與血劍相撞,純陽宮所修純陽真意迸發,倒也勉強把來人一阻。
就在這時。
一抹黑煙從下風竄出,輕飄飄撞在宋可望身上。
“彭!”
明明力道不大。
宋可望卻像是身遭重創一般,雙目圓睜,口吐鮮血,整個人被黑煙給撞進廢墟之中。
一時間竟是不能動彈。
“好!”
張明瑞雙目一睜,大聲叫好,同時驅動降魔法劍刺出。
禦劍術——三陽開泰!
劍光大盛,如烈日墜地,狠狠貫入宋可望體内。
方正也與此即閃身逼近。
見身中一劍的宋可望還欲掙紮,猛然一催五鬼兜,五頭怨魂尖叫一聲死死扯住它的四肢和頭顱。
同時手持落魄樁砸了下去。
以他的修爲和煉化程度,禦使落魄樁對敵委實太過吃力,反倒不如拿在手裏來的方便。
“彭!”
這一擊,再次實打實落在身上,落魄樁内蘊怪力湧出,讓宋可望身軀巨顫,大口張開。
方正眼神一動,猛的摸出腰間手槍,把槍管塞進對方口中,狠狠扣動扳機。
“砰!”
“砰砰!”
剩餘的子彈,盡數宣洩而出。
腦漿迸飛。
*
*
*
長街之上,行人稀疏,一片寂寥。
偌大固安縣。
在經曆了長達數月的動亂之後,現如今就像是一座荒城,所過之處盡皆死寂,唯有雜草叢生。
“想不到……”
明千戶騎在馬背之上,搖頭輕歎:
“宋将軍就這麽死了。”
“大人。”
方正開口:
“接下來會如何處置?”
“此事不急,還要商議。”明千戶回頭看來,掃過落魄樁,面具下眼神閃爍,問道:
“你手上那件法器,從何得來?”
“唔……”方正摸了摸下巴:
“撿來的。”
“撿來的?”明千戶若有所思,良久才灑然一笑:
“撿的好,撿的好。”
“不過這件法器同樣詭異,如若煉化定要小心,宋将軍煉化千秋魔劍的下場你也見到了。”
“是。”
方正點頭,心中也生出一股後怕。
他直到現在才意識到,當初自己煉化落魄樁的行爲何等兇險,好在僥幸避開了一劫。
“宋将軍不止是安西軍副指揮使,更是宋家的中流砥柱,所以他不能死在我等手上。”
明千戶擡頭看天,語聲悠悠:
“就算他走火入魔,也是不行。”
“而且他是朝廷命官,也不能背負殺人如麻的惡名,宋家不允許、朝廷同樣不會允許。”
“宋将軍是因平叛而死!”
方正了然。
看來宋可望的背景很深,讓明千戶等人害怕遭受打擊報複,所以決定隐瞞事情的真相。
至少,
表面上也圓的過去。
“白蓮教邪道勾結任家,禍亂固安縣,更是喪心病狂以宋少設下陷阱,宋将軍愛子心切,不幸落入陷阱身亡。”
“幸甚!”
“我等依照将軍身前布置,蕩平固安縣邪教,一舉剿殺任家反賊,也算不辜負将軍遺願。”
“咳咳……”
明千戶捂胸輕咳,氣息也随之一弱。
“大人。”
方正擡頭看去:
“你怎麽樣?”
“尚可。”明千戶在馬背上撐起身體,輕輕搖頭,若有所指道:
“此前遭歹人圍殺,受了點傷,現今不過是舊傷複發而已,幸虧當時得一位好心人之助,僥幸逃過一劫。”
“是嗎。”
方正面色不變: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呵……”明千戶收回視線,慢聲道:
“好人當有好報,明某深信如此,方公子此番協助擊殺妖人,按理應該得到獎賞的。”
“不敢。”方正急忙道:
“方某能夠安穩度日,就已經心滿意足。”
“這樣……”明千戶垂首,問道:
“可曾想過參軍?”
嗯?
方正擡頭,迎上對方灼灼目光,随即緩緩搖頭:
“方某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并無參軍的打算。”
“是嗎。”
明千戶擡頭,音帶感慨:
“那真是遺憾。”
…………
辭别明千戶,方正踱步行入西市,此番宋可望被衆人圍殺,也無人再想着天生癡愚的宋少。
方正等人,算是逃過一劫。
萬寶閣。
“咳咳……”
陳九娘捂嘴輕咳,身裹厚厚的毯子躺在軟椅之上,眯眼看向緩步行來的方正,點頭示意:
“想不到,方公子竟還通曉術法?”
“稱不上。”方正搖頭:
“隻是略知一二而已。”
“方公子過謙了。”陳九娘輕笑:
“年紀輕輕,即是三血武者、又是高階術士,放在兆南府也是人傑,屈居一個縣城委屈你了。”
“九娘說笑了。”
“我沒說笑。”
陳九娘再次捂嘴輕咳,面上青白之色變換,顯然傷勢不輕,穩了穩氣息才道:
“方公子可願前往兆南府?”
“方瓷的生意萬寶閣可以助力一二,修行法門陳家也願資助,說起來我有幾位妹妹還是待嫁之身……”
她音帶善意,試圖招攬。
“九娘好意,方某心領了。”方正拱手:
“不過暫時尚無離開固安縣的想法,他日若是想去兆南府,定會前往九娘府上拜會。”
“唔……”陳九娘抿嘴,道:
“也好。”
“現在陳家也不太平,貿然把方公子卷入未必是好事,固安縣亂後當有大治,待在這裏也安全。”
“不過……”
她聲音一凝,道:
“方公子能在法、武兩途皆有成就,可見天賦了得,若能專攻一處,興許已經得證武師。”
“法武雙修,終究不是正法。”
“兼修即可!”
“是。”方正點頭:
“方某受教。”
術士兼修武技、武者懂得術法,這都很正常,如張明瑞,本身就是一位換血的武者。
但都是兼修。
不會把重心放在兩個方向,如此會分散精力,短時間看兩者能相輔相成,時間一長反到成了拖累。
“啪啪!”
陳九娘輕擊雙掌。
一人手捧錦盒走了過來。
“哒……”
錦盒打開,露出裏面的幾樣東西。
“與方公子相識一場,我很是高興,跟你在一起,就像是老朋友一樣,可惜此地不能久待。”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陳小姐客氣了。”方正皺眉,下意識想要拒絕,不過在對方的堅持下,終究點頭收下。
九娘雖是女子,卻很豪氣。
錦盒裏有培元壯體丹一瓶,此丹對于武師都有一定的作用,對武者來說更是大補之物。
還有兩本秘籍。
可惜,
沒有類似五雷手這等法門。
這也正常。
五雷手是修成真氣後才能修煉的上乘武技,給一位三血武者毫無用處,且如此珍貴九娘也未必舍得。
最後。
是一面令牌。
“方公子家資不菲,雖然方府已然不再,想來也不會缺了銀兩,過段時間會有一場拍賣會。”
“我要會府城,是去不成了。”
陳九娘開口:
“方公子若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持此令牌即可,不過若無把握,切記不要盲目出手。”
“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是。”
方正應是。
…………
安西商行。
與往日不同,最近商行的氣氛有些古怪,也許是因爲宋将軍的死波及到了商行内部。
“方公子。”
掌櫃殷勤招待,滿臉含笑,與此前的疏離冷漠成了鮮明對比。
“坐,坐。”
“您看看想要什麽?”
“掌櫃的客氣了。”方正拱手:
“聽說孫家的浮光錦配方降價了?”
“是。”掌櫃苦笑:
“生意難做,行情有變,不得不選擇降價處理,方公子現在入手正是抄底的大好機會。”
此地商行多是宋可望的路子,現今宋可望身死,商行内部定然會有調整,很多人都會趕出去。
也會有另外一些人進來。
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趕走的人之一。
變故在即。
自然是能撈些就撈些。
“對了。”
掌櫃眼神一動,低聲道:
“除了浮光錦,我這裏還有一個流雲紗的配方,精妙處絲毫不亞孫家浮光錦,同樣便宜處理。”
“哦!”
方正坐直身體:
“價錢……”
“唔……”掌櫃抿嘴,道:
“兩樣東西,隻需給原來一樣東西的價錢!”
方正面帶笑意,緩緩點頭:
“成交!”
…………
“羅捕頭!”
“齊典吏!”
“田掌櫃……”
衙門後院,一身長袍的方正抱拳拱手,與一幹人熱情招呼,衆人也紛紛回禮,氣氛祥和。
今日。
城中富戶齊聚一堂。
當然,
是活下來的富戶。
“諸位。”
戶房的韓先生走上臨時搭建的高台,雙手高舉,輕輕下壓:
“勞煩靜一靜。”
衆人停下交談,朝台上看去。
“今年是個災年,有大旱、有大雪,又有反賊妖人動亂。”待到場中徹底安靜下來,韓先生方道:
“幸甚。”
“有嚴大人坐鎮縣府,縣城無恙、百姓無恙。”
?
方正無語。
台下衆人則是連連稱贊,言道縣令手段了得、治下有方,才讓百姓熬過這一個災年。
當然。
這等話信與不信隻有鬼知道。
“諸位今日前來,所爲何事應該了然。”韓先生輕捋胡須,道:
“任家勾結白蓮教,已然伏誅,其名下田畝盡數收歸縣府,另有十餘富戶同樣遭遇不測,他們的田産、家宅現今都在縣府名下,大人想着如何處理,所以打算在此拍賣。”
他取過一本書冊,翻開一夜,道:
“共計良田四千餘畝,宅院二十餘棟,山地、林地、劣田近萬畝,名下佃戶、奴婢千餘……”
“珠玉、寶石、書畫若幹……”
“價高者得!”
場中衆人呼吸粗重,眼中紛紛顯出熱切之意。
韓先生滿意一笑,道:
“先來張家老宅。”
“方公子。”這時,一人來到方正身邊,低聲道:
“嚴大人有請。”
“哦!”
方正眼神微動,跟着對方來到縣衙偏房。
此地已有數人。
除了縣令嚴大人,還有令狐家家主令狐安,一位胡須發白的道人,王家家主王興田。
“方公子。”
嚴大人點頭示意:
“請坐。”
“謝大人。”方正拱手,被人引着入座。
“時局艱難。”嚴大人輕捋胡須,先是歎了口氣,才道:
“好在已經過去了。”
“任家剩下的東西需要處理,幾位如果感興趣的話,可優先考慮,不論是家宅還是田畝。”
“價錢……”
“也有折扣。”
方正挑眉。
這是點名了給予特殊優待。
看來今日來的人都是固安縣數一數二的人物,隻是……自己什麽時候也夠資格過來了?
實則。
方正太過看輕自己。
此前固安縣任家、令狐家兩家并立。
而今任家破滅,令狐安志在兆南府不在固安縣,下面說得上名号的富貴人家屈指可數。
方正背景神秘,出手豪闊,且本身實力也不弱。
更重要的是……
他與羅捕頭、齊典吏等人關系不錯,在縣衙内部也有人脈,已然屬于縣中的頂尖富戶。
隻是爲人低調,且家中隻有一人,所以被人經常忽略。
想不到。
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方正心中輕歎,就見一旁有人遞來一本厚厚的書冊,翻開來,裏面赫然是一處處田産。
随便挑、随便撿,全都三折處理。
無需做其他。
隻待明年雨水充足,一個倒賣就能獲利一倍,比那些拼死拼活掙錢的人要輕松太多。
許久。
方正行出縣衙,舒展了一下筋骨,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
街上難民依舊,道路兩旁更是多了些森森白骨。
有婦人懷抱皮包骨頭的嬰兒口中喃喃發呆,有男子斜靠牆壁,單手扣着泥土往嘴裏吞咽……
有人氣息一黯,魂魄散去,身旁人呆愣愣看着他,親眷的離世,并不能讓其留下淚水。
麻木!
絕望!
死寂!
數月動亂,并未讓他們的境遇得到改善。
“難民!”
搖了搖頭,方正收回視線。
這些難民以爲自己沖擊了城中富戶、豪商,就可以瓜分糧食、田産,改變自己的處境。
殊不知……
沒了任家,還有方家。
永遠有人踩在他們的頭頂。
死了一個富戶,會有另一個富戶頂替原來的富戶,霸占原有的田産,繼續作威作福。
想要瓜分富戶家産……
他們不夠格!
窮苦、窮苦,又窮又苦。
富戶層出不絕,窮苦百姓也永無出頭之日。
就在他們遭受饑餓煎熬的時候,縣衙裏酒肉不絕、奢靡浪費,正在瓜分原有富戶的資産。
“什麽都改變不了。”
放下窗簾,方正眼眉低垂:
“世道,就是如此,怨不得方某。”
*
*
*
現代社會。
議事廳。
秘書長錢硝把一個個文件遞到衆人手中,同時打開投屏,在屏幕上顯出一張張表格。
“各位。”
趙先生擡頭,扶了扶金絲眼鏡,道:
“因爲富鴻改制,數千企業員工沒了收入來源,他們每一個人身後都有着一個家庭。”
“數千家庭,就是好幾萬人。”
“他們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對于社會來說就是不安定因素,這幾個月曲市明顯亂了不少,這點你們應該也能感受得到。”
“是。”
一人笑道:
“牌街那邊多出來足有一倍的女人,有些還都是良家,直接把妓女的行情給打了下來。”
“哈哈……”
“不錯。”
“确實便宜不少。”
衆人大笑。
“咚!”
趙先生面色一沉,輕敲桌案:
“這一點都不好笑!”
“諸位。”錢硝适時開口:
“咱們都是曲市本土企業、本地人,看着同鄉處境艱難,理應出手相助,确實不應嘲笑。”
“好了。”
趙先生擺手,道:
“富鴻名下還有一些資産,你們也從改制的過程中得到不少好處,這些……我就不說什麽了。”
“但人,必須要給安置!”
“趙先生。”一人直起腰背,道:
“不是我們不肯,這可是好幾萬人,哪家能夠吃得下這麽多人?”
“是啊!”
“我那生意,幾十個人都頂天了!”
“一個人一月最少三千,加上其他的補貼、稅費、保險之類亂七八糟的,能上四五千,一年就是五萬,幾十個人就是上百萬不止,這還是看得見的投入,看不見的更多,小本生意哪裏養得起那麽多人?”
“三千?”
“三千根本招不到人!”
場中衆人竊竊私語,雖然沒有明說,但都表達了不滿。
企業家做生意的目的是爲了掙錢,可不是爲了做慈善,一旦招了人,以後想裁撤可就難了。
至于能安置數萬人的企業……
整個夏國才多少家?
曲市此前也唯有富鴻集團能做到。
“賀老闆。”
趙先生看向身側一人:
“您要不要說兩句?”
“唔……”賀老闆抿嘴,想了想方道:
“我那廠子裏可以收一百人,男工、女工各占一半,熟練工最好,工資五千到八千。”
“就是,廠區那邊……”
“放心。”趙先生開口:
“我去通知區裏,不會給你找麻煩。”
“那就好。”賀老闆面露笑意:
“等下我就讓人去市場招人,三日内招滿。”
“我那邊也能要幾十個人。”又有一人開口:
“不過淨水處理設備需要晚兩個月才能進場,這段時間的排污可能有些麻煩,沒辦法開工。”
“先開工。”趙先生道:
“污染的問題,可以一邊經營一邊治理,不能因爲環境就讓人餓肚子,這點你放心。”
“是。”
“趙先生說的是。”
“方老闆?”
趙先生看向方正,眼帶希冀:
“方瓷那邊可還缺人?”
“方瓷不缺。”方正搖頭:
“趙先生知道我那邊的情況,方瓷主打高端,貴精不貴多,我已經打算裁掉不合格的工人。”
趙先生面色一沉。
不過與其他人不同,可以有手段拿捏,方正軟硬不吃屬于商人中的異類,偏偏資産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大。
“倒是這個紡織廠,我很感興趣。”
方正指了指手中文件上的一個目錄,道:
“地皮、機械售價一千六百萬,倒也不貴,如果能便宜到一千萬,我可以收容三百到五百工人。”
“一千萬?”趙先生翻開文件:
“低了些。”
“租的地方還有七年到期,機械設備老舊需要更換。”方正開口:
“一千萬,并不低。”
“呵……”趙先生擡頭,慢聲道:
“五百人!”
方正挑眉:
“成交!”
走出大廈,他回頭看了一眼。
一鲸落,
萬物生!
不過是笑話而已。
富鴻死後,瓜分資産的從來不是小老百姓,而是如他這樣的大商人,個個吃的滿嘴流油。
普通工人……
連要都不要,就給扔進市場裏,任由其自生自滅。
任家如此。
富鴻也是如此。
兩個世界從根本上并沒有什麽不同,底層人始終是底層人,夠不上資格瓜分死去的巨鲸。
“終究比異世界強一些。”
第三卷結束,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