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瑜敢沖着魏紫大呼小叫,卻不敢沖撞周顯霁。
她臉色青白交加,被嬷嬷攙扶着,腳步踉跄地踏出寄北宮。
直到轉過宮巷,她才嗚嗚咽咽地滾下熱淚,緊緊抓住身邊嬷嬷的手,恐懼而又悲憤地顫聲道:“你聽見沒有?扇兒沒了,是太子殺了扇兒……”
張嬷嬷輕撫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夫人折騰了這麽久,也該醒過來了才是呀。二姑娘做盡壞事,連謀逆都參與了,她死得不冤呀!倒是您,爲了一個收養來的二姑娘,和國公爺、世子爺離心離德,又和親閨女反目成仇,多不值當呀!”
“連你也不懂我嗎?!”薛子瑜一把推開她,“扇兒是我親手撫育長大的,在我眼裏她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豈是魏紫能比的?!我便是和魏翎複婚,我也絕不會再認魏紫這個女兒!”
她氣急敗壞地走了。
張嬷嬷歎了口氣,隻得跟着離宮。
寄北宮中。
青橘把魏紫扶到貴妃榻上,又拿了木梳和藥箱過來。
她用木梳仔細替她将長發梳理整齊,心疼道:“這樣長的秀發,留了多年,您也舍得剪……夫人也是,竟爲了魏绯扇那麽個東西打您,這指甲掐痕和掌印,奴婢看了都心疼……”
魏紫垂着眼睫,已經不哭了,隻是眼眶仍舊紅紅的。
她想,對待薛子瑜,她往後自當尊她敬她,隻是再不可能愛她。
周顯霁掀開藥箱,親自替魏紫配了藥膏。
他拿沾濕的帕子給魏紫擦拭幹淨傷口,才一點點往傷口處上藥膏:“這是我母妃從草原上帶來的藥方,祛疤效果比禦醫那裏的藥還要厲害。約莫塗個七八日,疤痕也就沒了,小紫不必擔心相貌受損。”
魏紫低着頭:“多謝殿下。”
她擡手屏退青橘和其他宮人,問周顯霁道:“殿下當真殺了魏绯扇?”
“沒殺她。”周顯霁放下藥匙,将藥材分門别類往藥箱中收好,“毒啞了她的喉嚨,弄毀了她的臉,又廢了她的雙手,扔到街上做乞兒去了。”
魏紫愣住。
周顯霁後知後覺:“可是吓到你了?我隻是看不慣她屢次三番針對你。從前你被拐,她鸠占鵲巢霸占你的牡丹苑,還扔掉你的東西,自那時候起我就想殺她了。這次她被薛尚書掃地出門,是斬草除根最好的機會,可我不想她死的那樣容易,就弄出了這個法子折磨她。想來,她現在大約活得非常痛不欲生。”
魏紫拿起掌鏡。
夕光從茜紗窗外照進來,光影柔和婉轉。
她照了照鏡子,鏡中這張臉除了掌印和掐痕,仍是晶瑩剔透白皙嬌嫩。
她忽然想起了她和魏绯扇在山陰縣初見的時候,她曾唆使蕭杜鵑毀掉她的容貌。
那年盛夏,她的臉被沸水燙得慘不忍睹,是蕭鳳仙背着她上山門求藥。
魏绯扇很殘忍。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她轉向周顯霁,認真道:“殿下爲我報仇雪恨,我若覺得你殘忍,我還算是個東西嗎?人固然應當心存善念,但卻不能對所有人都心存善念。似魏绯扇這般惡人,死上百回也不爲過。她淪落到如今境地,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與殿下無關。”
周顯霁看着她。
小紫明善惡,辨是非。
他不知道她和蕭鳳仙曾經在陵州經曆過什麽,但他知道,蕭鳳仙把她養得很好。
他嫉妒,卻又感激。
一場秋雨一場寒。
随着菊花謝去,天氣漸漸冷了。
青橘擔心地找到魏紫,壓低聲音道:“奴婢聽小夏子說,昨夜太子殿下咳嗽了好幾回,仿佛又像是回到了以前身體還沒痊愈的時候。”
魏紫怔住。
她望了眼窗外薄薄的落雪,水杏眼裏染上了擔憂。
她放下手裏的書卷,起身道:“我去給他收拾一個暖手爐。”
話音剛落,一名小宮女匆匆進來禀報,說是鎮國公來了。
魏紫是側妃,便在側殿接見了魏翎。
“爹爹!”見過禮,魏紫連忙迎了上去,“您今日怎麽突然來看我了?”
魏翎拍了拍她的手臂,粗犷的眉眼間多了些思慮:“今日陛下召我入宮,你祖母讓我順道來看看你。喏,這是特意給你帶的糕點和零嘴。”
寄北宮裏沒有那麽多繁瑣的規矩。
從外面帶的吃食,也不必仔細搜檢。
魏紫示意青橘放進庫房,關切道:“陛下召見您所爲何事?”
魏翎落座,端起熱茶吹了吹,忽然重重歎息一聲。
魏紫眉尖輕蹙:“爹爹?”
魏翎無心用茶,蓋上茶蓋,沉重道:“咱們家四世三公,曆代先祖都在爲大周國盡忠。蒙先帝賞識,啓用你祖父爲大将軍,領京畿二十萬雄兵。到了我這一輩,沿襲舊制,替陛下統領京畿兵馬,拱衛上京安危。可是陛下今日突然召見我,說要封我爲太尉。”
“太尉……”魏紫呢喃。
她了解過本朝官職。
大周國的太尉,說起來官至一品十分好聽,但其實手上是沒有實權的。
她道:“明升暗降?”
魏翎點了點頭:“陛下通過這種方式褫奪兵權,将那京畿二十萬兵馬交給了他的寵臣。小紫,我雖是個粗人,卻也能略略猜到其中緣故。換錦迎娶了公主,你則嫁進了東宮,咱們家這兩年越發勢大,陛下這是在敲打咱們。”
魏紫颔首,心裏卻道,恐怕遠不止如此。
天子心胸狹隘,是連兒子都要嫉妒的人。
上京城的皇子之中,周顯霁表現得最是驚才絕豔,偏偏側妃的娘家還是掌管京畿附近二十萬兵馬的權臣。
天子大約每每想到這一點,都會寝食難安。
他要削權。
削的不僅是鎮國公府,更是周顯霁的權。
思及此,她安慰道:“爹爹莫要難過,兵權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若能換得咱們一家好好活着,比什麽都強。”
“我也是這般想的。”魏翎點了點頭,“話說回來,前幾日你母親忽然找到我,似乎有與我複婚的意思。小紫,你看這?”
魏紫笑了笑。
母親心高氣傲,總想再找個比父親更好的男子。
可是上京城裏,像父親那樣寵她的男子根本就找不到第二個。
想是在外頭碰了釘子,這才回頭來找父親。
她認真道:“爹爹和母親的婚事,我這當女兒的如何能插手?這事還是要看爹爹自己的意思。隻是有一條,母親不喜婧兒,若爹爹與母親複婚,可千萬别讓她爲難婧兒。”
魏翎注視魏紫,心頭滋味萬千。
這般好的親閨女,他實在想不通子瑜爲什麽會不喜歡。
反而非得寵着那個爬床謀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