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書顧忌薛子瑜和薛夫人,到底沒法兒将魏绯扇攆出去,隻得吩咐她們看緊了魏绯扇,不許她再跑出去亂來。
結果,魏绯扇下午就從薛家後門溜了出去。
她獨自跑到鎮國公府,門房的人并未攔她,仍客客氣氣将她當成二小姐看待。
她沒敢直接出現在魏換錦面前,就隻在清桐院門口張望。
沒一會兒,就瞧見魏換錦和周婧從正院那邊過來,想是才和祖母、父親用過午膳。
周婧挽起秀發做新婦打扮,不穿戎裝的她顯得青春靓麗,一張臉蛋格外水潤嬌俏,發髻上簪着的寶石鳳钗光華璀璨,眉梢眼角都是嬌矜貴氣。
周婧攏了攏披帛和寬大的袖擺,脆聲道:“這身衣裳穿的我很是不開心,倒不如窄袖衣裳來得便利。”
魏換錦偷偷瞅她一眼,藏起臉上的歡喜,故作嫌棄道:“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你說說哪有嫁進門第一天的兒媳婦,就要撸起袖管和公爹比劃拳腳的?也就我家通情達理,換作别的人家……哼!”
周婧臉頰微紅。
她是個喜歡練武的,又一向聽聞鎮國公魏翎有力拔山兮的本事,早就想和他比劃比劃了,今兒去前院請安,一時沒忍住就提出了要和魏翎比劃拳腳。
好在公公是個豪爽大方的,居然真的答應和她打!
她輕咳一聲,心虛道:“我一個使紅纓槍的晚輩,能在鎮國公的雙斧之下支撐五十回合,也不算丢臉吧?倒是你,魏換錦,你功夫比你爹差遠了!”
“你——”魏換錦羞惱,“走,咱這就進院比劃比劃!”
“比就比!”
周婧脆聲答應,見腦袋上的步搖叮當作響實在礙事,幹脆伸手拔了下來。
魏換錦看的好笑,評價道:“山豬吃不了細糠。”
周婧被他氣得夠嗆,一時間眼睛瞪得溜圓。
她惡狠狠揪住他的耳朵:“魏換錦,剛剛在正廳的時候,祖母可是拉着我的手告訴我,你若敢欺負我,她掄圓了拐杖也要叫你好看的,你都忘了不成?!”
魏換錦龇牙咧嘴,偏又不敢還手。
于是四周的侍女小厮就瞧見那矜貴桀骜的國公府世子爺,竟被新夫人拎着耳朵揪了進去,叫他們忍不住紛紛掩唇竊笑。
魏绯扇從樹後走出來,怔怔目送他們遠去。
她唇色蒼白,眼底一片絕望。
她不喜歡周婧。
打小就不喜歡。
明明鎮國公府全家人都接納了她,明明大家都要忘了魏紫,明明她已經取代了魏紫……
可是周婧總是三不五時在衆人面前提起魏紫,提醒整個上京的權貴名流,鎮國公府真正的千金還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叫所有人都清楚地記得,她魏绯扇是個收養的假千金。
她厭惡周婧。
在發現周婧喜歡魏換錦的時候,她以爲她終于抓到了這個女人的軟肋。
她百般裏間周婧和魏換錦的感情,她以爲這樣就能讓周婧愛而不得痛不欲生。
可是沒有用。
到頭來,哥哥仍然歡歡喜喜地娶了她。
怎麽會這樣呢?
她的算計,怎麽就全部落空了呢?
眼淚從凹陷的清瘦眼眶裏滾落,她迎着蕭瑟秋風,腳步踉跄地離開了鎮國公府。
站在車水馬龍的上京街頭,魏绯扇頭一次陷入不知所措的迷惘之中。
哥哥娶了周婧,周顯陽兵敗被捕,舅舅不肯收留她。
接下來,她要怎麽辦?
瑟瑟秋風吹拂起女人的衣裙,越發顯得她清瘦伶仃,憔悴到脫相的臉龐失去了往日的青春甜美,反而透出棱角分明的苦相。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徐徐停在她面前。
蕭淩霄挑開車簾,冷眼看向她:“上來。”
車内的矮案上,擺放着幾碟點心和杏仁茶。
魏绯扇捧着熱茶,卻隻低着頭無心飲用。
蕭淩霄平靜道:“成王敗寇,這次兵敗,是我們輸了。雖然周顯陽扛下了所有,但根據長公主打聽到的消息,天子屬意于判處他流放嶺南之刑,并沒有要他性命的意思,太子那邊的意思則是貶爲庶人囚禁冷宮。”
魏绯扇沒有吭聲。
蕭淩霄接着道:“接下來的幾天,朝廷會重點商議如何處置周顯陽。長公主坐立難安,唯恐周顯陽中途改口,供出她參與謀反之事。魏二小姐,這次兵變逼宮,你我和長公主都參與其中,我想,你也不願意被周顯陽供出來吧?”
魏绯扇冷淡地擡起眼簾:“你到底想說什麽?”
蕭淩霄遞給魏绯扇一個小紙包。
四目相對,他無聲道:“砒霜。”
魏绯扇挑眉:“你要我毒殺周顯陽,滅他的口?”
“他死了,咱們三人才能睡得安穩不是?”蕭淩霄微笑,“雖咱們三個才是幕後主使,但誰讓他那麽笨,願意跟随咱們謀反呢?他死了,也是活該。”
魏绯扇不肯接。
她扭過頭去:“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放心,他愛我入骨,絕對不會供出咱們。”
蕭淩霄有些不耐煩:“魏绯扇,我和長公主可是爲了你着想。你也不瞧瞧你現在成什麽樣子了,聽聞你舅舅和東宮來往密切,你猜他如今是親近魏紫還是親近你?隻怕沒幾日光景,你就要被你舅舅掃地出門,連你娘都救不了你。”
魏绯扇心頭一緊。
蕭淩霄把她細微的表情變幻盡收眼底,輕笑道:“你若肯聽長公主的話,至少長公主是願意做你的後盾的。她那樣喜歡你,将來無論是哪位皇子繼承皇位,她都會想辦法将你塞進後宮。”
魏绯扇聞言,不覺神情松動。
是了,她如今能夠倚仗的人,似乎隻有長公主殿下。
她盯着那包砒霜看了很久,緩緩伸手接過。
六天後。
周顯陽因爲謀朝篡位,被判處流放嶺南之刑。
明天就是動身的時候。
月上中天,深宮寂寥。
周顯陽孤零零坐在殿廊前的台階上。
宮牆邊的桂花樹影輕輕搖曳,他佝偻着身子,不時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像是深山裏蒼老的鹧鸪。
這裏早沒有宮人伺候了。
他被關押的這些天,也不曾有人前來探望過他。
不知怎的,在這樣的秋夜裏,他突然很想母妃。
再過兩日就是中秋,往年中秋佳節,母妃都會親手給他蒸桂花糕。
他想着,伸手拔了一棵台階旁的野草。
“顯陽哥哥。”
熟悉的女音忽然從黑暗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