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牽着魏紫的手,慢條斯理地穿過街道。
兩人昨日才辦過婚禮,因爲請了許多人吃喜酒的緣故,不少百姓都認出了他們,笑嘻嘻的同他們打招呼,順便誇幾句新婦人真是美貌。
魏紫被誇紅了臉,捏着團扇擋住小臉,垂着頭不好意思說話。
蕭鳳仙攬住她的腰肢,對綢緞莊前幾位揶揄調笑的年輕婦人道:“我家娘子臉皮薄,平日裏最容易害臊,諸位就不要笑話她了。”
他出手闊綽,替那幾個婦人付了買衣料的錢,又低頭望了眼魏紫紅透的臉,溫聲道:“我家娘子遠嫁而來,在此地沒有相識的舊友,諸位姐姐若是得空,還請來府上吃茶,與我娘子做個伴,給她講一講附近的有趣見聞。”
幾個婦人對視一眼,暗暗欽佩蕭鳳仙待魏紫情真意切,紛紛笑着答應了。
魏紫悄悄凝視蕭鳳仙。
青年生得英俊潇灑唇紅齒白,笑起來時狐狸眼透着一點壞。
第一次給人當相公,就知道體貼妻室,怕她悶得慌,竟使銀子讓别人來府上陪她說話。
他跌跌撞撞長大,世上不曾有人好好愛過他,她面對他的時候,也總是喜歡說一些放棄感情的頹喪話,可他始終不曾變壞,他仍然懂得如何好好愛一個姑娘。
不知怎的,魏紫鼻尖發酸,心裏熱熱的。
蕭鳳仙牽着她的手穿過熙攘的人群,幾線天光從萬裏雲層照下來,北境的春日比上京城要燥熱些。
“娘子,你瞧這個傩戲面具霸不霸氣?”
本該是上京城最年輕的權臣,此刻舍棄了官袍和官印,穿着一身玄黑色窄袖錦袍,含笑拿起攤位前的一個木雕彩漆面具蓋在臉上,轉身望向魏紫。
那傩戲面具還帶了兩個角,漆黑塗紅的,頗有些猙獰可怕。
魏紫無奈:“你挑個斯文好看的嘛。”
“這個哪裏不斯文,哪裏不好看?”蕭鳳仙來勁兒了,孩子氣的故意湊到魏紫面前,拿面具上面的兩個角戳了戳少女的臉蛋,語氣還有些拈酸帶醋,“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斯文,比不得周顯霁溫文爾雅。”
“你——”
魏紫拿他毫無辦法。
她捏着團扇背轉過身去,不理他了。
“瞧你,不過玩笑兩句你就噘嘴,”蕭鳳仙轉到她面前,把那張面具戴在她的臉上,“是我錯了成不成?作爲補償,給你戴這張面具,你來吓唬我好了。”
魏紫又好氣又好笑,摘下面具擲進他的懷裏:“醜死了,我才不要戴。”
兩人鬧着,蕭鳳仙一路上又買了許多糖葫蘆、鮮花餅、羊酪糕等吃食,才算是把魏紫哄好。
到了黃昏,兩人去了芙蓉鎮最大的一家酒樓用膳。
三樓的雅間可俯瞰整座酒樓大堂,放眼望去,樓内燈火通明,幾名胡姬正在大堂獻舞,喝彩聲不絕于耳,樓上樓下座無虛席觥籌交錯,很是熱鬧。
魏紫看了片刻舞蹈,望向窗外。
金烏既落,月兔東升。
芙蓉鎮的盡頭是一條驿道,蜿蜒着通往天際。
更遙遠的地方是洶湧澎湃的懸壺江,江邊似有建築群落。
她指了指那個方向,問道:“那裏也有人居住嗎?”
來上菜的小二哥笑了笑,憨厚道:“夫人是從外地來的吧?那地方才是原本的芙蓉鎮,大名鼎鼎的懸柯寺就建在那兒,後來受定北王那個叛國賊牽連,死了許多人,大家嫌晦氣,慢慢就遷居到了這個鎮子。”
魏紫怔了怔。
蕭鳳仙也微微挑眉。
這一路北上,他并未仔細查看輿圖。
竟不知,他們到了懸柯寺附近。
“說起定北王,”小二哥滿臉痛恨,“可真不是個東西!殺了那麽多無辜的僧侶,還背刺待他如親兄弟的北燕皇太子,擅自撕毀盟約,惹得北燕皇帝大怒,禦駕親征屠戮關外,害死那麽多無辜百姓!聽說我太爺爺的親兄弟,就是死在了那場戰役裏!虧他還是什麽大周戰神,我呸!”
見蕭鳳仙和魏紫都不說話,那小二哥以爲是自己講述的故事引人入勝,于是越發來勁兒:“你們遠道而來,不妨也去那邊瞧瞧,咱們這裏的小孩子和外地人都喜歡逛那座舊鎮,朝定北王的墓吐兩口唾沫,又或者站在懸柯寺門口罵一罵他和他那十三個副将,爽得嘞!”
雅間氣氛古怪。
蕭鳳仙似笑非笑,把碗筷往桌上一扔:“我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聽你廢話的。”
他每次做出這副表情,骨子裏那股陰鸷殺意就會不自覺地溢出。
令人莫名膽寒。
小二哥唬了一跳,連忙賠了不是,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魏紫替蕭鳳仙添了熱酒,不解道:“你何故如此?”
蕭鳳仙沒說話,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魏紫揣度了片刻他的心思,問道:“莫非是因爲你崇敬定北王,所以不喜旁人貶低他?這有何難,明日你我買些祭品和供果,悄悄去懸柯寺給他上一炷香就是,也算聊表後輩的敬意。”
蕭鳳仙望向魏紫:“人人都罵他是叛賊,天子甚至不許史書記載他的名字,爲何你卻肯祭拜他?”
魏紫笑了笑:“他是天子,所以他說的話就是對的嗎?我看未必。我那位玉家表舅,不是爲懸柯寺血案留下了存疑的證據嗎?雖然慕容焘什麽也沒能查出來,但我想,也許定北王就是被冤枉的。”
少女的面龐溫和柔軟,亮晶晶的桃花眼透着堅定,帶給人莫名的力量。
蕭鳳仙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次日。
兩人用過早膳,便乘坐馬車往鲮魚江去了。
江畔的村鎮果然廢棄多年,殘垣斷牆荒草叢生,不少鴉雀和野貓生活其中。
懸柯寺坐落在村鎮盡頭。
寺門坍塌了一扇,寺内古木森森,巨大的青銅鍾生鏽斑駁,寶殿無人上香禮佛,橫梁結着重重蛛網,連佛像都落了一層灰。
兩人穿過半間寺廟,來到當年兩國和談的一間佛殿。
經曆了二十年的風吹日曬無人修護,朱紅槅扇早已褪漆斑駁,裏間值錢的陳設都不見了,隻餘下幾張破爛桌案,牆壁上滿是這些年過路百姓題寫的辱罵之詞。
言辭之髒,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