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望向他,燭火在她的桃花眼裏搖曳生光,瞳中他英俊的面容便像是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在這樣靜谧美好的春夜裏,竟看不真切了。
她仍然記得,自己剛重生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她名義上的小叔子,捧着書坐在書齋台階上笑。
那年,他還隻是陵州城裏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
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喜歡他,會嫁給他……
然而這樣荒誕唐突的事,确确實實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伸手替他整理垂落在胸前的束發紅緞帶,柔聲道:“你好意思改喚我别的稱呼,我卻不好意思回應你。細細想來,怪羞人的。”
蕭鳳仙笑了兩聲,攬住她的腰肢把她抱進懷裏,低頭狠狠親了一口她的臉蛋:“男歡女愛,乃是世間自然之事,有什麽可羞臊的?這根發帶你也不必整理,總歸待會兒都會亂掉。”
魏紫恍惚。
他的嗓音那麽溫柔、目光那麽熾熱,令她的心跳都驟然加快起來。
蕭鳳仙的視線落在她的唇瓣上。
少女的面頰生得白嫩,便愈發襯托出那張飽滿嫣紅的唇,宛如兩瓣形狀瑰麗的花瓣,誘着人去品嘗唇上胭脂的滋味。
他喉結滾動,眸色愈發幽暗。
拔步千工床前,大紅色喜帳緩慢垂落。
“嫂嫂的新娘妝真好看。”
蕭鳳仙吻夠了,調笑的聲音從帳内傳出。
魏紫面紅耳赤,都到這個時候了,這厮竟然還如此稱呼她,真不明白他哪裏來的惡趣味。
她用錦被嚴嚴實實遮住自己的身子,擡手扳開他的臉:“你再胡亂稱呼,今夜睡書房去!”
“姐姐别生氣……”
“你……你故意臊我!”
魏紫又羞又氣,卻苦于手無寸鐵,被蕭鳳仙奪去了錦被。
他傾身湊到她的面前,迫着她同他對視:“夫人?寶寶?”
前面的稱呼勉強還算像話,後面的“寶寶”是個什麽鬼!
他從哪裏學來的這種稱呼!
魏紫臉頰紅透,和他鬧了這一通,額角不禁冒出一層細密香汗,于是羞怒地瞪他一眼,垂着眼睫闆起小臉,半側過身去,擡手整理額角的碎發。
燭光幽微,少女膚如凝脂,體怯豐盈。
蕭鳳仙凝視她嬌俏的模樣,忽然湊上去咬住她的耳朵:“我讓着寶寶,我好。寶寶勾引我,寶寶壞……”
四肢百骸的血液,一瞬間翻湧上頭!
魏紫臉紅如血,佯裝生氣去打他。
蕭鳳仙順勢握住她雙手。
如水的夜色被隔絕在屋外,一點燭光透進帳内,隐約映照出床榻上曼妙交疊的身影。
懸挂在床角的金鈴香囊叮當作響,直鬧到了半夜。
這一場忘情的歡愉,在黎明時分悄然結束。
魏紫裹着錦被向裏睡着,卻無絲毫睡意。
她睜着眼睛,極緻的愉悅過後,腦海之中隻剩下一片空白,負面情緒如海潮湧來,漸漸的,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祖母、爹爹等人。
這樣的春夜,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他們早該發現她不見了,不知可曾上報天子,不知可曾被天子訓誡?
她很清楚天子并不是一位好君王,縱使鎮國公府曾有從龍之功,可天子早已看爹爹不順眼,他會不會借着她逃避賜婚爲由,給爹爹降罪?
錦帳裏的暖意和旖旎,似乎在逐漸消散。
魏紫身子泛涼,她閉上眼睛想要甩掉這些念頭,但恐懼和羞愧比夜色更加黑暗,無孔不入地侵襲而來,如小山般重重壓住了她。
少女眼睫輕顫,如墜海般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裏。
因此,不曾察覺到本該睡在身邊的青年早已不見蹤影。
此刻,蕭鳳仙穿着單薄的寝衣,沉默地站在窗前。
窗外是一輪月牙。
薄薄地懸挂在天邊,顔色淺淡的幾乎快要看不見。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本該高興的,可是熱鬧散場之後,空虛如潮水來襲,挂滿紅綢的新房看起來也不再那麽喜慶,反而像是盛夏最後一天,落進山海地平線的那一輪太陽。
他看着月牙。
上京城今夜的月亮,和這裏的一樣嗎?
容嘉榮的話,不經意浮現在耳畔:
——你可知你的母親是誰?
他的母親,是北燕的公主、草原最善舞的那顆明珠。
定北王在聖山擄掠了她,一個是所向披靡的王族戰神,一個是美貌絕倫的異族公主,兩人不打不相識,等回到大周的邊境,彼此已經互生情愫。
他們在雪山和湖泊邊嬉鬧,在草原最深處行夫妻之禮,他們一起度過了意亂情迷的幾個月,在太陽和月亮的祝福下,孕育出一個孩子。
那一夜,他們在邊境看見的月亮,也如今晚這般皎潔淺淡嗎?
容嘉榮還說,他的母親在定北王死後,曾試圖逃回北燕,卻被一群刺客攔住,被迫帶着剛出生的他喬裝打扮改變路線逃往南方,在那個大年三十的風雪夜摔倒在雪地裏,恰巧遇上了吃酒歸來的蕭隆。
那時候母親身負重傷,早已是強弩之末。
驕傲的公主,在那一夜隻是個普通的母親。
她拿出所有的财物贈給蕭隆,懇請他照顧尚在襁褓中的他。
蕭隆收了錢,喜滋滋地抱着他回到家裏,不知該如何應對左鄰右舍的好奇詢問,于是謊稱他是他在外面風流快活的結果。
自那以後,人們看待他的眼神就多了一重鄙賤。
大周戰神和北燕公主之後,被他們稱作是青樓妓子的兒子。
他的父親被昏君故意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永遠背負背叛家國的罵名。
而他的母親以無名碑的形式,葬在了看不見雪山和草原的南方……
晨曦的第一縷光照進新房。
蕭鳳仙的臉隐在半明半暗的窗棂後。
五指緊扣窗弦。
意外的,并沒有想象中成親之後的喜悅。
日上三竿。
露珠從翠綠的芭蕉葉上滾落,青橘和幾個小丫鬟躲在遠處遊廊,朝新房窺探私語,不時掩唇偷笑,個個臉頰通紅。
魏紫好歹睡了兩個時辰,可坐到妝鏡台前的時候,眼下仍有些青黑。
她多敷了一層珍珠粉,才慢條斯理地描眉塗唇。
蕭鳳仙倚在妝鏡台邊,一邊把玩金钗,一邊笑道:“怎麽不叫丫鬟進來替你梳頭?”
魏紫含羞帶臊地橫他一眼。
這人還好意思說,昨夜鬧到那麽晚,她今早睡過頭了,他也不叫她起來,外面那些小丫鬟還不知道怎麽笑話她呢。
蕭鳳仙看着她梳起新婦的盤發,狐狸眼裏多了幾分柔和,提議道:“待會兒用完午膳,咱們去市集上逛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