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濃輕而易舉避開了蕭鳳仙的那一擊。
他輕飄飄落在書架旁,玳瑁貓兒如有靈性般重新跳進他的懷裏,順勢慵懶地舔了舔爪子,朝蕭鳳仙投去的一瞥頗有些輕蔑的意味。
花宴濃哂笑:“你的功夫,大半都是從我這裏學的,你該不會以爲,徒弟可以打敗師父吧?”
蕭鳳仙不甘心地眯了眯狐狸眼,垂在腿側的雙手忍不住握緊成拳。
下一瞬,他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攜着濃烈殺意出現在花宴濃面前!
花宴濃猝不及防,下意識擡手格擋。
玳瑁貓兒倉促地跌落在地,翻滾了一個跟頭,迅速從窗戶跳出書房。
燭影晃動,幾座書架上擺放的古籍劇烈翻飛,随着兩人開始交手,翠玉屏風驟然碎裂如春山,珍貴的楠木桌椅大半化作齑粉,燈盞碎落門窗損壞,整座書房頃刻之間化作一片廢墟!
三十個回合之後,兩人從書房打到院落,槐樹婆娑芭蕉搖曳,栖息在屋檐和枝桠間的鳥兒也被紛紛驚飛。
又三十個回合,花宴濃一掌拍到蕭鳳仙的胸口。
蕭鳳仙身形一軟單膝跪地,當即臉色慘白地咯出一口血!
花宴濃的身影迅速倒退,很快在一座石燈前穩住身子。
寬袖緩慢垂落,他重新抱起玳瑁貓兒,深深凝視蕭鳳仙。
過了半晌,他似笑非笑:“這麽多年過去,當真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你跟你父親比起來,就是廢物一個。”
蕭鳳仙眼眶充血通紅,死死瞪着花宴濃。
花宴濃譏諷更甚:“如果眼神能殺死人,我早已死了千百回。”
夜風徐徐。
花宴濃漫不經心地轉身朝府外走去:“你父親臨終前,囑托我把你養大成人。如今我已然完成你父親的遺願,至于你要不要爲他翻案、爲他報仇,你自己看着辦。”
他的身影逐漸融入黑暗的夜色裏。
直到拐進一處燈火通明的遊廊,他才抱着貓兒站定。
他放下貓兒,強撐出來的優雅體态終于崩潰,他虛弱地撐着廊柱,一手拿手帕掩住嘴唇,朝廊外的芭蕉重重咳嗽了幾聲。
他望向手帕,潔白的絲綢帕子上,全是污血。
他黑着臉把帕子塞進懷袖:“死兔崽子,下手這麽狠……”
“督主。”
心腹小太監出現在他身後,疑惑地恭聲道:“您把蕭鳳仙弄到上京,不就是爲了報仇嗎?爲了讓他無情無愛專心複仇,甚至把魏紫都從他身邊弄走了。可是今夜,您怎麽反倒把選擇權交到了他的手裏?難道您就不擔心他真的和魏紫私奔?”
花宴濃擡眸,眼底一片深色。
燈籠将芭蕉的婆娑陰影打在他的側臉和半身,他悠悠道:“他和魏紫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味拆散他們,隻會适得其反。他和容嘉榮一樣,是我親自教養過的小孩。如今他已經知道他的身世,我賭他就算私奔,也一定會回來。”
小太監不贊同地抿了抿嘴。
蕭鳳仙那麽喜歡魏紫,若能與她遠走高飛,怎麽可能再回上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
春日慵慵,庭院裏的青石磚隙生出青苔,幾株桃樹綠意勃發,隐隐有淡粉的花苞尖尖悄然出現在灰褐色的樹枝上。
魏紫在鶴安堂花廳陪魏老夫人用早膳,春日的光影透過一扇扇打開的镂花槅扇照進來廳堂,少女坐在半明半暗的圓桌旁,圓潤白嫩的下巴略有些清瘦,鬓角簪着的一朵深紫牡丹微微墜落,似乎就要掉進那碗沒怎麽動過的糖粥裏。
魏老夫人已經用罷早膳。
她拿過侍女遞來的帕子細細擦手:“小紫這兩日,似乎沒什麽胃口。”
魏紫放下湯匙,侍奉老人家用香茶:“春天容易犯懶,不怎麽走動,故而胃口小了些。”
魏老夫人輕撫茶蓋,香茶散發出袅袅清香。
霧氣蒙蒙的。
祖孫倆正相對無言,金梅忽然喜氣洋洋地進來禀報:“老夫人、大小姐,宮裏把嫁衣送過來了!大小姐可要現在試衣?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也能及時修改!”
魏紫臉上無甚笑意:“且先放着吧。”
金梅應了聲是,笑眯眯地放嫁衣去了。
魏老夫人屏退廳中伺候的侍女們,不疾不徐地啜飲了一口茶,問道:“前兩日,你去了蕭府?”
魏紫接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她羞愧地低下頭去:“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祖母的眼睛……前兩日是他的生辰,再加上他上元節那晚救了孫女,因此孫女才冒險去他府裏,想爲他煮一碗長壽面。夜裏私自外出,是孫女錯了,請祖母責罰。”
老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側。
蒼老的手掌輕撫過少女白嫩飽滿的面頰,她歎息:“我知道,你少年時與他有過一段情。”
魏紫深深低下頭。
與蕭鳳仙的那段情……
終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魏老夫人憐惜:“你爲着他,這兩日瘦了許多。”
魏紫眼眶一紅。
她想着那夜的荒唐,想着他提出的私奔,一顆心七上八下,總也睡不好吃不好。
“你與他的那段情,是不合規矩、不合禮法的,早就該一刀兩斷了。”魏老夫人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我看得出來,你原也是這般打算的。可是,你偏偏做不到。小紫,你忘不掉他,你愛他。”
魏紫閉了閉眼。
黃連般的苦澀滋味在心底蔓延,她擡手扶了扶欲要墜落的簪花,指尖觸及到花瓣,想起那人曾孩子氣地偷偷私藏她的珠花,心尖處便又悄然湧上一絲複雜的甜。
魏老夫人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問道:“真不喜歡二殿下?”
魏紫咬了咬唇瓣,點點頭。
“喜歡蕭鳳仙?”
少女白皙薄透的臉頰,悄然浮現出一抹胭脂紅。
纖細的眼睫在春陽裏輕顫,她慢慢點頭。
魏老夫人靜默良久,忽然長長歎息一聲,似乎是徹底看開了。
她慈和地笑道:“你喜歡他,卻隐忍至今。你們年輕人,總以爲情愛是羞恥的事,連宣之于口都不敢,連忤逆長輩都不敢。我年輕的時候,可不像你們這樣。”
“祖……祖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