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夫人不樂意了:“怎麽,我這當娘的是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穿,你跑我這兒甩臉子來了?”
“母親,孩兒怎敢?!”魏翎連忙作揖行禮,“孩兒非是怨怪母親,而是被朝廷之事煩了心!”
魏紫親自給魏翎上茶。
她垂着眉眼把茶盞放在案幾上,料想令父親煩心的人恐怕正是蕭鳳仙。
果不其然,魏翎喝了口茶,接着道:“陛下也不知在想什麽,把蕭鳳仙從工部調去了刑部。那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仗着陛下喜愛,再加上心術不正,不過短短半個月的的時間,就把朝廷裏五六個官員下了大獄,連帶他們全家都抓起來了!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就怕被他抓!”
“便是陛下再如何喜愛,他抓人也定是有緣由的。”魏老夫人面色淡淡,“你倒是說說,他爲何抓人?”
“母親雖未去城郊冬獵,但想必也聽說了那首與懸柯寺有關的童謠。陛下每每聽見這首童謠,都會頭痛難忍。”魏翎解釋,“陛下下旨,命蕭鳳仙在一個月内抓住散播童謠之人。陛下還懷疑,如今朝廷裏還藏有定北王一黨的餘孽,因此要蕭鳳仙把那些官員也全部抓起來細細審問。”
魏老夫人聽罷,久久不語。
雪夜天寒,燈花靜落。
魏翎又道:“我瞧着,那蕭鳳仙分明是借着陛下的威勢,清除對自己不利的對手。如今抓的那幾個官員,都隻是因爲平日所作詩詞裏面含有定北’二字,才會被抓。這不是胡鬧嗎?!”
魏紫慢吞吞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垂着頭,暗道二弟确實挺胡鬧的。
上輩子之所以被朝廷所有官員視作罪無可恕的閹黨、爲非作歹的佞臣,想必也是因爲到處亂抓人的緣故吧。
不知過了多久,魏老夫人蘊着怒意,緩緩開口:“若說餘孽,我那娘家才是排在第一位的餘孽。我作爲他的親姑姑,我也是餘孽。陛下如此急于清除餘孽,怎不幹脆把我一起抓進天牢?!”
“母親!”魏翎大驚失色,“這話豈能亂說?!”
魏紫聽得迷糊。
祖母是他的親姑姑?
誰啊,定北王嗎?
可定北王分明是皇族中人。
她見祖母和父親都沒再說話,于是輕聲道:“祖母,您說的親姑姑是指……”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定北王死後,我們玉家曾有個小将軍帶着定北王用過的戰鼓,白衣渡江,爲他鳴冤。陛下大怒,親自下旨削他首級,誅他全家,連剛出生的一個小女嬰都沒放過。
“陛下念在我們玉家有從龍之功的份上,才未曾因他而連累玉家主系和旁支。雖然我兄長把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去掉了,但從血緣上來講,他仍舊是我的親侄兒。
“他死時不過十九歲的年紀,曾爲定北王麾下先鋒,整個少年時期都在邊境度過,骁勇善戰,殺敵上千。他爲人伶俐爽快,騎射功夫都是兄長親自教授的,曾是兄長最器重的嫡長子……我還沒出閣的時候,他最喜給我摘樹上的酸棗兒,我出嫁那日,他去摘酸棗沒趕上,捧着一兜酸棗,追了我的花轎好久好久……我也沒料到,那竟是我們最後一面……”
許是憶起了那個憨厚勇猛的少年,魏老夫人眼眶發酸。
魏紫怔怔的。
窗外的西北風又緊了些。
像是千萬個枉死的靈魂在發出不甘心的咆哮。
魏翎歎息:“如今朝廷上下風聲鶴唳,谏官們個個都在上疏彈劾蕭鳳仙,卻都被陛下壓了下去。我瞧着,隻要這次的事情不結束,他就會被陛下一直重用。他不是個好東西,小紫,你今後可得離他遠遠的!那匹馬,冬獵上他替你赢的那匹馬,你趕緊差人送回他去!總而言之,我們家對他敬而遠之,絕不與他這種人爲伍!”
魏紫沉默。
那匹小馬駒就養在鶴安堂後園子裏面,前兩日頑劣地偷吃了她幼時種的那棵枇杷樹的葉子,跟小丫鬟們的感情都很好,最喜歡讓金梅給它編鬃毛辮子。
她很喜歡那匹小馬駒。
她不要還回去。
夜漸深。
魏紫回到閨房,坐在妝鏡台前卸下了珠钗首飾。
青梅幫她把長發梳理整齊,閑聊道:“怪道老夫人喜歡玉老闆,她侄兒姓玉,玉老闆也姓玉,她侄兒性子伶俐爽快,玉老闆也是如此。天底下,竟然有這麽湊巧的事!”
魏紫盯着銅鏡。
房中光影昏暗,她視線模糊,眼前逐漸浮現出玉合歡心不在焉的模樣。
不對——
魏紫腦海中快速閃過什麽東西。
她剛去找玉老闆的時候,對方還好好的,是在親眼看見蕭鳳仙抓了那麽多人之後,玉老闆才變得心不在焉。
那首童謠,莫非和玉老闆相關?
那日冬獵,玉老闆也去了,她和容嘉榮走在一起,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起了濃霧,而在場之人裏面,有能力改變天氣的似乎隻有容嘉榮一人……
祖母曾說,小玉将軍家中還有個女嬰。
有沒有一種可能……
那個女嬰,其實沒有死?
她在多年之後以紅娘的身份來到上京,以裝神弄鬼的方式訴說爹爹和娘親的冤屈,想爲爹娘求一個公道……
怪道白日裏蕭鳳仙朝她們那邊看了一眼,興許他早就知道散播童謠的人是玉合歡,他隻是沒有揭穿她!
魏紫心跳劇烈。
今夜不去找玉合歡問個明白,她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她拿起木钗挽住頭發,披了件厚實的貂毛鬥篷,匆匆離開了鶴安堂。
鎮國公府後門的婆子是她的人,她深夜進出也不會被發現。
到底是夜裏,魏紫特意牽了那匹小馬駒作伴壯膽,萬一遇見壞人,她騎上馬兒還能跑得快一點。
誰知剛走到巷子口,小馬駒就死活不肯走了。
蕭鳳仙的馬車穿過巷弄往這邊拐的時候,南燭提醒:“少主,前面那個女子好像是魏姑娘。”
蕭鳳仙挑開門簾。
遠遠的,就瞧見風雪漫天,魏紫戴着鑲滿兔毛的風帽,一手提着琉璃風燈,一手牽着追雪,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它往前面拽,然而追雪死活不肯挪步。
馬車徐徐停下。
蕭鳳仙挑眉:“喲,這是哪家的姑娘?可知這個時辰,街上已經宵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