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近了,穿過熙熙攘攘看熱鬧的人群,隻見官兵提着十幾個衣衫褴褛滿身是傷的的乞兒,其餘官兵正闖入一戶人家,不過一時片刻,就将那戶人家的兩個小兒子抓了出來。
兩個小子吓壞了哭得厲害,那對夫婦死死拽住兒子的衣裳,哭訴道:“青天白日的跑到人家家裏抓人,這是什麽王法?!我兩個兒子不過十歲,他們能犯什麽罪?!還有沒有天理了?!大人是刑部侍郎,就可以對我們這些小百姓爲所欲爲嗎?!”
圍觀百姓看不過眼,紛紛朝蕭鳳仙指指點點。
蕭鳳仙正坐在街側的攤子前吃馄饨,垂落的幡旗遮住了他的眉眼,魏紫隻能隐約瞧見他的下半張臉。
等他不緊不慢地吃完一碗馄饨,擦過手淨過面,才擡手挑起幡旗。
冬日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多日未見,他瘦了,下颌線條愈發的幹淨蕭索,整個人看起來冷清清的,狹長的狐狸眼斂去了從前的頑劣不羁,那瞳孔漆黑如深淵,仿佛溫暖的陽光也無法照亮絲毫。
魏紫捏緊手帕。
心底悄然漫過一絲疼痛。
蕭鳳仙像是沒有注意到她,散漫道:“本官抓人,自然是有根據的。陛下有旨,務必抓到散播那首懸柯寺童謠之人。前陣子在市井裏流傳的童謠,你們的兩個兒子亦是傳唱之人,本官抓他們,合情合理。”
那對夫婦哭着争辯道:“小兒年幼無知,哪裏懂得那首童謠是什麽意思?不過是跟人家學的罷了!更何況唱的人那麽多,爲何大人獨獨抓我們家的孩子?!他們這麽小,若是進了監牢,豈不會被活活吓死!”
哭聲連綿成片。
人群之中的老幼婦孺,也有跟着抹眼淚的。
蕭鳳仙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晃了晃手裏的那份名冊:“并非隻有你們,凡是名冊上的人,本官都會一一抓起來審問。等抓到幕後之人,自然就會放你們回來。抓!”
随着他一聲令下,官兵不再客氣,直接推搡開那對夫婦,将兩個小孩兒給抓走了。
蕭鳳仙起身,在桌上放下一粒銀子充當馄饨錢。
遠遠的,他冷冷瞥了眼魏紫的方向。
魏紫怔了怔,回過神時對方已經收回視線,按照名冊順序,帶着侍衛們又去另一家抓人了。
她有些恍惚,剛剛蕭鳳仙那一眼,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别人。
是看玉老闆嗎?
他幾時與玉老闆有牽扯了……
随着蕭鳳仙到處抓人,整條銅雀街一時間人仰馬翻,人人自危。
玉合歡和魏紫往回走。
魏紫道:“聽說那首童謠與十八年前的懸柯寺之案有關。沒想到時隔這麽久,又被人翻出來了。不知幕後之人究竟是誰,他想翻案,卻無意之中連累到這麽多人,想必他心裏也會不好受吧?”
她說完,很久不見玉合歡說話。
她好奇地望向身側,玉合歡垂着眼簾,不斷轉動手裏的紅蓮團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不解:“玉老闆,你可是哪裏不舒服?”
玉合歡搖了搖頭:“許是午膳沒吃飽,你也知道,我一忙起來就顧不上用膳的。”
“身體要緊,玉老闆你還是要照顧好自己。”
魏紫未作他想,隻柔聲叮囑。
她在鵲橋仙看玉合歡她們替人說媒,年底生意好,許多人家都忙着嫁女兒、娶媳婦,魏紫看她們忙不過來,于是主動幫着整理了一些喜餅、禮盒等物。
她小心翼翼端起一張木質托盤,問道:“玉老闆,這鳳冠是玉石行的老闆新送來的,不知該放在何處?”
玉合歡頭也不擡,随口道:“你放庫房裏面就成。”
魏紫抱着托盤去了庫房,這裏堆積着小山般的婚慶用品,一眼望去紅豔豔的甚是喜慶。
她放下托盤,轉身要走的時候,瞧見正前方擺了一副鴛鴦戲水的銅鏡。
她盯着鏡子看了半晌,鬼使神差的,忽然抱起那隻鳳冠,輕輕戴在發髻上。
鳳冠用黃金打造,雕刻成牡丹花與鳳凰圖樣,其上綴滿了華麗的珠玉,面前垂落金燦燦的金珠面簾,一場婚禮最高貴雍容的地方,似乎就在女子所佩戴的鳳冠上面了。
魏紫輕撫面簾,有些發怔。
她以側妃的身份嫁入寄北宮,大約是不能佩戴這樣的鳳冠的。
當年嫁給蕭淩霄的時候,婚禮潦草簡陋,也不曾佩戴鳳冠。
她這輩子,大約與這樣的冠無緣了……
漂亮潋滟的桃花眼裏流露出些許遺憾,她剛取下鳳冠,一名小丫鬟匆匆跑進來,歉意道:“魏姑娘,剛剛我們小姐說錯了,這頂鳳冠不能放在庫房,是要立刻送去康王府的,明年開春嘉敏郡主嫁給薛公子要用。”
魏紫便把鳳冠放進錦盒:“你們家小姐今兒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是啊,”小丫鬟抱起錦盒,“非但弄錯許多事,連賬本都漏看了兩頁,還是楊柳姐姐在旁邊注意到及時指出來的。”
已是薄日熔金的黃昏。
魏紫向玉合歡告辭,乘坐馬車徑直回了鎮國公府。
陪老夫人用過晚膳,園子裏起了風,沒過多久,雪粒子飄飄簌簌地落下來,屋子裏點了燈卻仍舊昏暗。
魏紫起身多點了兩盞燈籠,聽見窗外西北風緊,回眸見老夫人眉頭不展地倚在榻邊,知曉老人家不喜這樣慘慘淡淡的昏天。
她有意挑些喜慶的事情講給她聽,于是道:“我今日去鵲橋仙探望玉老闆,聽她提起,二表哥明年開春就會迎娶嘉敏郡主過門。祖母,到時候我也去瞧瞧熱鬧。”
“那姓玉的姑娘雖然出身市井,做的也是市井裏的買賣,但我瞧着她人很伶俐爽快,是個可結交的人。”魏老夫人示意魏紫坐到她身邊,憐惜地輕撫她的脊背,“你不像扇兒那般喜愛交際,在上京又沒有什麽朋友,多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兒,這是好事。”
祖孫倆正說着話,常嬷嬷忽然進來通報:“老夫人,國公爺來請安了!”
因爲年底政務繁忙,魏翎已經多日不曾來鶴安堂。
魏紫笑道:“爹爹來是好事,嬷嬷怎麽愁眉不展的?”
常嬷嬷無奈道:“國公爺表情怪難看的,不像是來請安,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