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翎臉色沉黑如鍋底,狠狠拍了拍桌案,擡手指着薛子瑜:“你還有臉哭?!你自己幹了什麽事心裏沒數嗎?!張文泓那種人,也配得上咱們小紫?!虧你還是當娘的,怎麽半點兒不知道心疼女兒?!”
“我怎麽沒有心疼她?!”薛子瑜哽咽反駁,“小紫是嫁過人的姑娘,有人肯要她就不錯了,就該抓緊時間嫁過去,省的人家反悔!你們瞧不上張家,莫非還想把她嫁進皇族?!簡直是心比天高癡人說夢!”
“你——”
魏翎站起身,胡須翹起,渾身發抖地指着薛子瑜,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前他的夫人也還算精明能幹,這些年撫育扇兒長大,把家裏管理得井井有條,可是怎麽一碰上小紫的婚事,就變成了這副糊塗模樣?!
“唉!”他重重歎了口氣,懊惱甩袖,“夫人,你糊塗啊!”
“夫君,”薛子瑜擦了擦眼淚,起身溫柔地扶住魏翎的手臂,“夫君,你想啊,張家與咱們乃是舊相識,彼此知根知底,逢年過節禮尚往來,如此相熟,他們定然不會苛待小紫。至于功名,聽聞張公子一向刻苦勤奮,高中進士乃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小紫也能跟着沾光當個進士夫人,多好呀!”
“好什麽好!”魏翎甩開她的手,“說什麽刻苦勤奮,他都三十歲的人了,别說進士,連舉人都沒影兒!可見天資愚鈍,不堪大用!這種人,眼瞅着就奔四十不惑了,他還能有什麽出息?!夫人,咱們小紫才十八呀!”
“姑爺,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薛夫人湊上來,“年紀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媳婦。更何況他曾經還娶過一房媳婦,更知道怎麽疼人。小紫嫁過去,就能享福呢!”
魏翎面對薛夫人就沒那麽客氣了。
他冷笑,瞪着薛夫人的雙眼好似銅鈴:“享福?他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嫁過去能享哪門子福?!大嫂認定是享福,怎麽不把你自己的閨女嫁過去?”
“你……”薛夫人畏懼地躲到薛子瑜身後,勉強撐着氣勢硬着頭皮道,“我是小紫的舅母,這門婚事自然是爲了小紫着想,難道我這當長輩的還能害她不成?更何況我也是女子,我自然知道嫁給怎樣的男子,才能得到幸福。我瞧着,張文泓就是小紫最好的歸宿。”
魏翎聽得生煩,厲聲道:“我最厭惡你這種婦人,成日裏嚷嚷着爲後輩好,實際上卻是在害人!既同爲女子,自當能設身處地的想到她們的無辜和不容易,怎的自己也變成了拿婚姻禍害桎梏她們的伥鬼?!”
這話有些重。
薛夫人不敢置信,卻礙于武将的威嚴,白着老臉不敢反駁。
薛子瑜暗暗咬牙切齒,忽然瞥向魏紫:“小紫,你年紀輕,不知道我做這些都是爲了你好,更不能體諒我們這些當娘的有多麽不容易。你今夜膽敢拒絕張家的婚事,将來就别指望我再替你挑選夫婿!你不會當真以爲,女子生得美貌,就能嫁到好人家吧?你終究是嫁過人的,你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魏紫靜立燈下。
自打她回家以來,母親還從未對她說過這麽多話。
可今夜聽來,倒還不如不說。
她道:“母親總認爲我不好,哪哪兒都比不上二妹妹。可我卻認爲,我很好,我哪哪兒都好。”
薛夫人不可思議,指着魏紫嚷嚷:“你們瞧瞧她,一個和離過的女子,不低着頭夾着尾巴做人,卻敢如此猖狂自傲——”
“舅母,”魏紫打斷她的話,桃花眼潋滟多情而又堅定不移,“和離并非是我的錯,它絕不能成爲傷害我名聲的理由。世人要和離過的女子低着頭做人,以休棄爲加之在女子身上的不光彩的枷鎖,可我偏要擡起頭做人,偏不以和離爲恥。我出身很好,容貌很好,琴棋書畫都有涉獵,操持家務也很擅長,且并沒有偷雞摸狗賭博酗酒的惡習,我就是很好的一個姑娘,無論我嫁到哪戶人家,他們都該慶幸娶我進門!”
少女聲音雖柔,卻擲地有聲。
她站在那裏,明明嬌嬌柔柔,身體裏卻像是蘊含了巨大的能量。
令人莫名相信,她就是很好的一個姑娘。
“你……”
薛夫人語噎,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薛子瑜緊緊攥着手帕,同樣無法反駁。
她們自幼接受的教育,是謙卑恭順,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是永遠把夫君放在第一位,畢生經營,是相夫教子和那一方後宅,被休棄或者和離,都是非常可恥而不光彩的事情。
怎麽會有人……
怎麽會有女人,敢大大方方地說,不以和離爲恥?
這簡直匪夷所思!
魏绯扇暗暗咬住嘴唇。
燈火葳蕤,她名義上的嫡姐魏紫站在那裏,那張臉燦若芙蕖,桃花眼裏藏着盛大燦爛的光,即便被親生母親背刺嫌棄,她也仍舊能夠保持理智自尊自愛。
怎麽會這樣呢?
她爲什麽不渴求母親愛她?
魏绯扇扪心自問,若換作是她,隻要發現周圍人對她的愛減少半分,她都要難受悲哀自我懷疑到活不下去的。
“小紫說得好極了!”魏翎目露贊許之色,“這才是我魏翎的女兒!張家,咱們不嫁!”
“夫君怎麽能任由小紫胡鬧?!”薛子瑜失聲。
“夠了!”魏翎對薛子瑜失望透頂,“我瞧你也沒有心思參加冬獵,還是盡快收拾東西回府。連夜就走。”
薛子瑜猛然瞪大眼睛。
什麽叫“連夜就走”?!
給外人知道她被連夜趕回上京城,她國公夫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這些年她在官僚夫人的圈子裏一向很風光,不隻是因爲魏翎位高權重,還因爲鎮國公府裏面一個小妾也沒有,其他夫人不知道有多豔羨她和魏翎情比金堅。
今夜她被攆回去……
若是給有心之人知道,肯定會懷疑她和魏翎的感情出現了問題。
說不定還有些下三濫的,妄圖往夫君身邊塞人!
她當即捂着手帕,柔柔弱弱地哭了起來:“夫君,我不過是一時沖動,才給小紫說了這門親事,你又何必這麽絕情……”
“夫人可知,你的一時沖動,會給小紫帶來多大的傷害?”魏翎搖頭,不理會她的示弱,“你回家吧,你也該好好反省反省,何爲爲人父母的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