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瑜去了薛家女眷的帳中說話,還沒回來。
魏绯扇洗漱過後坐在榻邊,得意地晃了晃手裏的一塊美玉:“可惜姐姐後來走了,沒瞧見哥哥拿下角抵第二名的風采。這是第二名的彩頭,哥哥特意送給了我。”
帳篷裏設了兩張榻,薛子瑜和魏绯扇睡一張,魏紫自己睡一張。
她鋪好床榻:“第一名是四殿下嗎?”
“正是,”魏绯扇贊歎,“到底是跟着蔺太師出征過巴蜀的人,聽說他這一年在西南地區狠狠曆練了一番,閑暇時還常常跟軍隊裏的士兵玩角抵,這次能打敗哥哥也在情理之中。所有皇子之中,就數四殿下功夫最好了。”
魏紫坐到榻上,卸去環钗,暗道四殿下何止是功夫最好。
四殿下的外祖父乃是大權在握戰功赫赫的當朝太師,母族背景在幾位皇子裏面也是最好的,也因此,他是最有希望被立爲下一任太子的。
“我皇兄自然是最好的。”
一道驕傲清脆的女音從帳外傳來。
周婧挑開帳簾,攜着一身夜色踏進帳中,手裏還端着一盤熱騰騰的烤羊排。
她穿着杏黃色窄袖長袍,腰間的革帶蹀躞上挂滿了青銅匕首、鈴铛、銅币等物,烏黑茂密的長發梳成了兩根蓬松漂亮的發辮,五彩金線絲縧點綴其間很是活潑明豔。
她睨向魏绯扇:“但那跟你有什麽關系?”
魏绯扇的神情僵住,沉默地暗暗攥緊美玉。
周婧冷哼一聲,旋即熱情地坐到魏紫的榻上:“我今日去山中狩獵,獵到了一頭羊,特意叫禦廚剝皮烤了。送給你的這一盤小羊排是最好的那塊肉,又嫩又鮮一點兒也不膻,小紫你快趁熱嘗嘗。”
魏紫道了謝,拿筷箸嘗了一塊,稱贊道:“果然很鮮嫩,多謝殿下。”
“說了多少遍了,你叫我婧兒就好,怎麽就改不過來呢?”
魏紫腼腆:“婧兒?”
周婧笑得彎起眉眼,寵溺地摸了摸魏紫的腦袋:“乖小紫,這才像話。我還得趕着給父皇和皇兄他們送烤羊肉,我先走啦!”
她像是一陣熱烈的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前腳剛走,薛子瑜後腳就回來了。
注意到魏紫捧在手裏的那盤羊肉,她攥緊帕子,蹙眉道:“晚膳都用過了,你從哪裏弄來的烤羊肉?”
鮮羊肉美味可口。
魏紫正欲解釋是周婧送的,還想邀請薛子瑜一起品嘗,誰知薛子瑜不等她解釋就呵斥道:“莫非是哪個男人送來的?剛剛你舅母還叮囑我多注意你,你到底是嫁過一次的女子,跟未出閣的姑娘就是不一樣,别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到男人就撲上去,給家族蒙羞丢臉。随便一個男人送的東西你就收,怎麽,你是沒見過好東西嗎?!”
魏紫緊緊捧住瓷盤。
解釋的話,全部噎在了咽喉。
她知曉母親不喜歡她,卻不知道她把她想的這麽差勁。
魏绯扇暗暗翹起嘴角,柔聲解釋道:“娘,這是五公主送給姐姐的,不是男人送的。”
停頓了片刻,她又補充道:“五公主和姐姐關系可好了,這麽大一盤羊肉,她都沒請我一起吃,隻單獨給了姐姐一個人。娘,我好羨慕姐姐呀。”
薛子瑜眉頭愈發緊蹙。
比起魏紫,她更盼望扇兒和周婧關系更好。
畢竟,上京城裏誰不知道周顯鋒對周婧這個妹妹向來言聽計從。
跟周婧搞好關系,将來才更有可能嫁給周顯鋒。
思及此,她表情和緩,鄭重的對魏紫道:“這些年我們在你妹妹身上花的心血,不是你能想象得出來的。我們以全家之力栽培你妹妹,所以你妹妹将來,是要當皇後的。”
魏紫:“……”
上京城裏,想當皇後的姑娘太多了。
能不能輪到魏绯扇,那可未必。
她尋思着,低頭吃小羊排,隻當沒聽見。
薛子瑜摘下鬥篷,一邊淨面洗手,一邊道:“往後你和五公主親近的時候,記得多提一提你妹妹,多說說你妹妹的好話,讓五公主幫忙撮合你妹妹和四殿下。雖說你是半路認親歸來的,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勁兒就要往一處使。你妹妹當了皇後,将來還能少了你的好處不成?說不定你還能借着你妹妹的光,嫁個不錯的人家。”
她一副諄諄教導的口吻。
仿佛鎮國公府全部的指望,都在魏绯扇身上了。
魏紫心底一陣無語,好在婧兒送來的小羊排格外鮮美,令她的心情不至于那麽壞。
“我跟你說話,你隻當沒聽見是嗎?”見魏紫沉默,薛子瑜不悅,“難不成你還真想嫁給二皇子?簡直是癡人說夢!你是嫁過人的姑娘,天子至今沒有重提婚約的意思,你就該明白他瞧不上你了。縱然老祖宗再如何疼寵愛你,她也無法改變天子的意志。收起你那副心比天高的姿态,你該好好學學扇兒的腳踏實地謙卑溫順,而不是整日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她的語氣過于嚴厲。
仿佛魏紫做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
魏紫被訓斥的眼眶微紅,心底湧上一陣陣的委屈。
她擡起頭,聲音輕卻堅定:“母親,我從未想過嫁去什麽了不得的人家。反而是您和妹妹,你們成日裏盯着幾位皇子、盯着太子妃的位置,殊不知除了三殿下,誰也沒把妹妹放在心裏。三殿下對妹妹倒是一片情深,可惜你們偏偏瞧不上他的出身、偏偏要踐踏他和季昭儀的心意。可見心比天高的人是你們,異想天開的人也是你們!”
她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喘息的略微急促。
她性子和婉,鮮少與人吵架争執。
吵的最多的人,反而是蕭鳳仙。
可今晚,她實在是忍不了了。
薛子瑜愣在當場。
魏绯扇死死掐着掌心,淚珠子倏然滾落,哭訴道:“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知道自己隻有蒲柳之姿,可你也不必這般糟踐貶低我吧?!”
“你住嘴!”魏紫呵斥,眼眶愈發紅透濕潤,“明明是你們欺負我在先,總拿我嫁過人的事情打壓我、貶低我,怎麽卻有臉怪我糟踐你?!魏绯扇,你搶走我的母親,我認了。可即便往後餘生我沒有娘親愛護,我也不會任憑你欺負!”
她生性好哭。
強忍着快步踏出帳篷,迎着撲面而來的冬夜寒風,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