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緊張地掩住她的嘴。
她朝四周望了望,确定無人聽見這番話,才正經道:“上京不比陵州,這裏更講規矩體統,爲了他的前程,爲了我的家族名聲,我是絕無可能跟他在一起的。這些話,還請你今後莫要再提。”
玉合歡歪了歪頭,清楚地捕捉到魏紫臉頰上的一抹胭脂紅。
魏紫……是喜歡蕭鳳仙的。
她心裏有了數,好奇地問道:“那你打算嫁給别人嗎?”
魏紫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滿心都是蕭鳳仙,哪裏還能裝得下别人?
玉合歡又問道:“那他将來若是娶妻,你又該如何?”
“我從未想過這件事。”
遊廊外面就是枇杷樹,魏紫伸出手,輕撫過碧綠蒼翠的枇杷葉。
冬日百花凋零,并非賞花的季節,可仍有花兒淩寒綻放。
正如她喜歡蕭鳳仙卻不爲世道所容,但她仍然喜歡他。
她騙得了世人卻騙不了自己的心,枇杷花無法在盛夏綻放,她也無法讓自己不去喜歡他。
良久,她望向玉合歡,柔聲道:“他若要娶妻,那便是他的選擇。我與他本就沒有約定過什麽,我沒有資格去約束他的感情,所以即便他将來娶妻生子,也不算有負于我,我沒有理由怨恨他。我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已經很好了。”
少女紅裙綠衣,腰間系着珍珠璎珞,髻上簪着昂貴的金钗。
笑起來時,宛如牡丹花般燦爛明豔。
玉合歡見過太多男歡女愛,也見過太多婚姻裏的算計和權衡利弊,紅塵萬象,魏紫的這番言論在那些人之中顯得那麽愚笨癡傻。
雖愚笨癡傻,卻又有另一番純澈動人之意。
玉合歡一時竟不知該罵她笨,還是該評價蕭鳳仙太過幸運。
半晌,她無奈地揮了揮團扇:“罷了罷了,随你喜歡好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魏紫關切道:“上京城裏的紅娘館約莫有十幾家,官家衙門也有一家,彼此競争激烈,聽說常有媒人爲了生意當街大打出手。你想在這裏站穩腳跟,恐怕很不容易呢。”
玉合歡俏皮地笑了笑:“所以,我打算接下康王府的婚事。”
“康王府的婚事?”
魏紫想起自己險些被天子賜婚給康王爺的事。
三個月過去了,也不知天子現在有沒有打消念頭。
“據我所知,康王膝下有一獨生女,乃是早逝的康王妃所生,康王爺一向對這個女兒愛若珍寶百依百順。”玉合歡搖着團扇侃侃而談,“隻可惜,這位郡主生下來就是個啞巴,再加上相貌平平,所以拖到二十歲也沒挑到合适的人家。康王爺懸賞巨額媒金,上京城裏的媒人趨之若鹜紛紛想要爲她玉成婚事,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讓康王爺滿意。拖到現在,已被媒人們譽爲‘上京城最難說成的婚事’。”
魏紫挑眉:“你想拿下康王府的媒金,借此打響鵲橋仙的招牌?”
“正是!”玉合歡笑眯眯地打了個響指,“總是在民間說媒,隻能賺那點三瓜兩棗。我決心今後專爲達官顯貴說親,專門賺他們的錢!我早就托人查過上京城的世家貴族譜系圖,看了整整兩天,倒是挑出了一個合适的人。”
“誰?”
“薛尚書的嫡次子,你的二表哥,薛明熙。”
魏紫愣住。
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個人。
因爲薛子瑜待她并不親厚,所以薛家對她也是态度淡淡。
認親歸家這麽久,她去外祖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遲疑:“我記得二表哥身體有疾,并未出仕爲官……”
“他是個聾子!”玉合歡拿團扇遮住笑裂的嘴,“你說驚喜不驚喜?!”
魏紫:“……”
玉合歡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态:“我倒不是爲他身體有疾高興,隻是啞巴配聾子,真乃天造地設的一對。況且兩人也算門當戶對,反正薛明熙不能出仕爲官,入贅康王府當個郡王爺,也不算辱沒了他。”
魏紫想起自己那位頗爲嚴厲的外祖,提醒道:“正經的官家貴族,誰肯讓自己的嫡子入贅别人家?隻怕我外祖家不肯。”
“無妨,隻要他本人同意就行了。”玉合歡鄭重地捧起魏紫的雙手,“小紫啊,你我姐妹一場,你會寫信替我把薛明熙約出來的,是不是?”
魏紫讪讪。
玉老闆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還以爲她是來探望她的,沒想到是來求她辦事的。
她跟母親和外祖家的關系本就不好,若他們知道自己推波助瀾讓表哥入贅康王府……
不過,據她所知舅母非常挑剔,雖然二表哥耳聾,但舅母仍舊要求相看的姑娘必須是正三品以上官宦人家出身、身體康健美貌賢淑的嫡女,且芳齡不能超過十八歲,所以哪怕二表哥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也仍然沒能說到合适的人家。
如果忽略贅婿身份的話,這門婚事,說不定還真行……
玉合歡眨了眨眼睛,勉強擠出兩滴眼淚:“小紫啊,我在京城舉目無親,可就隻有你了!爲了我,爲了你表哥的幸福……”
她肉麻兮兮的。
魏紫受不了她,隻好道:“約倒是能約出來,隻是事情能不能成,我可就不管了。”
……
天氣愈發寒冷。
魏紫花了幾天時間,給魏老夫人做了一副鵝黃貂鼠昭君套。
午後,她捧着昭君套去見魏老夫人,内室燃着溫暖的地龍,老人家正在靠窗的金絲楠木榻上小憩,窗台上香爐靜置,小佛桌上的天青色瓷瓶裏插着幾枝侍女新摘來的臘梅花。
她悄悄坐到榻邊,替老人家拉起薄毯蓋住雙腿。
“姓玉的小姑娘啊……”
老人在睡夢中呢喃。
一朵臘梅花骨朵悄然墜落在佛桌上。
老人家眼皮跳了跳,倏然驚醒。
“祖母,”魏紫輕笑,“您是不是很喜歡玉合歡?怎的連做夢都是她?”
魏老夫人揉了揉額角,蒼老的眼眸愈發深邃,嗓音也較平常略微沉重沙啞:“她那副能說會道的活潑模樣,倒是令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故人多年未曾入夢,這兩日卻頻頻夢見。”
魏紫好奇:“故人是誰?”
魏老夫人沉默良久,輕撫過魏紫的小臉:“與一樁十八年前的舊案有關。那舊案牽連頗廣,涉案的十幾戶達官顯貴皆被株連三族,那一年的血雨腥風,至今在朝堂上都是不可言說的東西,即便是文武百官也對其諱莫如深。咱們不提也罷。”
魏紫暗道,十八年前她才剛出生呢。
她無意去了解那麽久以前的血雨腥風,于是捧出那副昭君套,嬌聲道:“小紫新做的,祖母試試合不合适?”
祖孫倆正說着話,鶴安堂外忽然傳來嘈雜聲。
常嬷嬷等侍女婆子未能攔住,薛子瑜帶着魏绯扇及幾個大丫鬟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她怒目圓睜地瞪向魏紫:“孽女!你竟然聯合外人坑害你的表哥!現在可好,你表哥非康王府郡主不娶,好好的爺們兒上趕着去給人家當贅婿,薛家的臉都被丢盡了!”
她身後還跟着薛夫人。
魏紫起身,朝她們一一見過禮:“母親、舅母。”
“我沒有你這樣的外甥女!”薛夫人拿手帕抹眼淚,“到底不是在身邊養大的,就是跟咱們不親厚!竟然撺掇我的熙兒,去給人家當贅婿!我們薛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魏绯扇安靜地站在她們身側。
她欣賞着魏紫臉上的表情,幾乎快要笑出聲來。
都不用她出手,魏紫就自掘墳墓自尋死路,如今外祖家的人都非常讨厭她,簡直太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