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裏隻剩她和青橘,爐火滋滋燃燒,空氣裏氤氲着濃郁的茶香。
魏紫往茶盞裏添了些熱水,第二道茶的滋味少了清苦,唇齒間多了些微甘甜。
青橘好奇道:“姑娘,您說二小姐的那句話,是認真的嗎?她真敢取蕭杜鵑的性命?”
魏紫沒有回答。
一起在這座府邸生活了這麽久,憑她對魏绯扇的了解,對方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魏绯扇想利用蕭杜鵑膈應她,殊不知她早就想利用魏绯扇弄死蕭杜鵑。
蕭杜鵑該死。
可她卻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手。
借魏绯扇的刀,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知道魏绯扇和蕭杜鵑湊在一起遲早會鬧出矛盾,隻是沒想到,不慎把兄長牽扯了進來……
魏紫想起魏绯扇爲了魏換錦那副豁出去的姿态,心底生出異樣的感受。
雖然她才是兄長的親妹妹,可是跟兄長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姑娘是魏绯扇,縱使因爲血脈緣故令她和兄長有着天然的親近,可兄長和魏绯扇終究當了十多年的兄妹,這份誕生于冗長時光裏的感情,絕不是她能輕易取代的。
魏绯扇嫉妒她是親生的,卻不知道,她也一直在暗暗羨慕她被收養的那十一年光陰。
茶水入喉,明明該是甘甜,少女卻又品出幾分苦澀。
她慢慢放下茶盞,起身道:“咱們也該回去了。”
魏紫從書房外面的遊廊經過,恰巧聽見薛子瑜語氣沉沉地開口:
“既然大家各執一詞誰都不肯松口,不如各退一步。蕭侍讀,你們家如何,你自己心裏清楚。憑你妹妹的出身,就算鬧到天子面前,也絕無可能成爲世子妃。雖然世子妃之位我們家給不了你們,但貴妾之位,卻是可以,端隻看你們肯不肯要。若是不肯要,那麽明日咱們就進宮,去陛下面前說個明白。”
貴妾之位……
邢氏和蕭杜鵑的哭鬧聲明顯停了一瞬。
魏紫暗暗冷笑。
蕭杜鵑是見好就收的性子,估計能當貴妾,她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果不其然,片刻後,蕭杜鵑柔聲開口:“貴不貴妾的都不要緊,主要是我愛慕世子爺,餘生都想好好侍奉世子爺。隻要能讓我留在世子爺身邊,鵑兒就已經心滿意足。”
“娘——”
魏換錦急切地想說什麽,被薛子瑜擡手阻止。
薛子瑜道:“那就這麽定下了。”
邢氏眉開眼笑,拍掌道:“我就說咱們兩家有緣,從前是你們小紫嫁到我們家,現在是我們杜鵑嫁到你們家!可見,咱們兩家真真是天賜的緣分!親家母,今後咱們要多多走動,親戚嘛,得多聯絡聯絡感情才好!”
薛子瑜惡心的什麽似的,隻冷笑一聲。
蕭杜鵑又羞答答道:“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今夜月色如此美好,不如我這就留下來侍奉世子爺吧?我的行李就在牡丹苑,世子爺可否爲我派人去取?”
魏換錦急了:“爹!娘!我——”
“爹爹,母親。”
魏紫忽然踏進書房,朝上座福了一禮,打斷了魏換錦的話。
“小紫啊……”
魏翎被今晚的事鬧得頭痛欲裂,看見魏紫頓時欣慰許多。
屋子裏的視線都聚集在魏紫身上。
蕭淩霄亦不例外。
他緊緊盯着魏紫,仿佛要盯進她的骨血裏去,十指無意識地掐緊茶盞,上好的薄胎骨瓷險些出現裂縫。
月色透窗而來。
書房裏的幾架黃銅散枝燈樹散發出橘黃光暈,少女穿豆綠色上襦,搭配銀紅閃紗絲緞裙,挽着一條葡萄紫的輕紗披帛,面容嬌豔如牡丹,她手執羅扇站在燈火裏,便如一副柔軟又豔麗的仕女畫。
“爹爹,”魏紫無視蕭淩霄的視線,含笑輕聲細語,“既是貴妾,自然不比尋常侍妾通房,得講些該有的規矩排場。直接住進來,未免會叫府裏的人小瞧,不如請媒人擇定良辰吉日,用小轎擡了,從側門正式入府,給母親和祖母敬過茶,才算正式納進咱們家裏。”
魏绯扇不讓蕭杜鵑進門,她自然也是不讓的。
殺人的事魏绯扇自然會去做,她隻需幫忙拖延蕭杜鵑入府的時間便可。
“小紫!”
魏換錦崩潰。
娘親讓他納蕭杜鵑爲妾,他已經無法接受,怎麽小紫也要如此?!
魏翎同樣納悶兒。
按理,小紫該仇恨蕭家人才是,怎麽卻幫着他們說話?
不等父子倆說話,邢氏笑眯眯地拍掌:“不錯,依我看,正該如此!”
蕭杜鵑雖然不情願,但想着事情已經商議妥當,鎮國公府的人總不至于言而無信,也隻得同意先跟邢氏等人離開。
魏紫送他們出府,一路穿過長而蜿蜒的遊廊。
夜風拂面,燈影幢幢。
邢氏和蕭杜鵑等人走在前面,想着即将到手的潑天富貴,連走路的姿勢都雀躍幾分。
蕭淩霄刻意落在後面,與魏紫并肩而行。
晚風裏透着花香,然而身側少女衣香更濃。
蕭淩霄負着手,心猿意馬道:“從前是我對不住你,可你縱使再有怨氣,過了這麽久,也該消消氣了。這樣好的夏夜,往昔你總會在燈下爲我紅袖添香,可是自打我上京趕考,你我再未有過那樣的夜晚。小紫,你心裏,難道就不遺憾懷念嗎?”
魏紫捏着羅扇,很想翻一個白眼。
那樣的夜晚,享受的隻是蕭淩霄。
她在旁邊又要研墨洗筆,又要趕蚊子,又要替他打扇子,他渴了要給他煮茶,他餓了要給他煮宵夜,縱使困了倦了也不敢先回房睡覺。
什麽花前月下、什麽紅袖添香,她根本什麽也沒享受到!
她直言:“蕭侍讀不必再提從前,須知,你我早已斷絕緣分。”
“破鏡尚能重圓,何況你我?”蕭淩霄忽然駐足,認真地凝視魏紫的面容,“你我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我待你總是與旁人不同的。小紫你終究經曆的太少,不知道外面人心險惡。你現在遇見的男人,隻會觊觎你的美貌和家世,肯真心待你的,也隻有與你十幾年同甘共苦的我了。我是真心要跟你重歸于好的,難道你就感受不到我的誠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