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绯扇快步踏進閨房,穿過一側的镂花博古架洞月門,一頭紮進書房裏。
她攥緊雙手,盯着書房陳設,圓杏眼隐隐發紅。
書架上擺滿了經史子集,書頁泛黃,每一本她都能倒背如流。
琴案上是一架長筝,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曲子,她都能彈得出來。
但她其實不算聰穎,啓蒙也晚。
剛被鎮國公府收養的時候,她被娘親帶去别家府上赴宴做客,别的官家貴女都能拿得出一兩項琴棋書畫方面的本事,引來滿堂喝彩,唯獨她什麽也不會,以慕容香雪爲首的同齡女孩兒,結伴嘲笑她是個笨蛋。
她給娘親丢了臉。
娘親那麽疼愛她,吃穿用度都給她最好的,可她竟然如此不争氣,讓娘親丢臉!
自那以後,爲了配得上鎮國公府這個家,爲了得到爹娘祖母他們的誇獎和寵愛,爲了給他們争面子,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爲上京城最有才華的姑娘!
爲此,她在背地裏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無論怎樣厭倦、無論怎樣困頓,她都堅持挑燈夜讀、聞雞起舞,哪怕尚不明白書裏的内容,她也仍舊選擇先把那些文字背下來。
她其實并沒有琴藝方面的天賦,但依舊堅持每日花費兩個時辰在練琴這件事上,無論寒暑秋冬,無論手指磨出多少血泡,她都要觸碰樂譜和長筝,她甚至早已記不清自己彈壞了多少根琴弦!
“上京第一才女”的位置,根本就是用她的血和淚鑄就的!
可是……
可是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敵不過親生的血脈。
祖母偏心魏紫,如今連哥哥也要開始偏心她!
那她呢?
她十幾年如一日的努力和孝順,算什麽呢?!
魏绯扇忽然發出一聲崩潰的尖叫,憤怒的把書架子裏的經史子集撕成紙片踩在地上,又抱起那架平日裏愛如珍寶的長琴,惡狠狠地砸在地上。
琴弦發出一聲低沉無力的悲鳴嗚咽。
魏绯扇抱住頭,渾身都在顫抖。
“小姐!”
杏兒着急忙慌地進來,看見滿地狼藉,頓時吓了一跳。
她連忙扶住魏绯扇:“小姐,您怎麽了?!您别吓唬奴婢呀!”
魏绯扇淚流滿面:“杏兒,哥哥他不要我了……哥哥他和魏紫有了秘密,他們交頭接耳有說有笑,我在旁邊反而像是個外人……哥哥有了親妹妹,他不喜歡我了……”
“怎麽會呢?”杏兒連忙安撫,“世子爺最寵愛您了,每次出門,都會給您帶各種小玩意兒和小糕點。别家小姐有的東西,您一樣都不會落下。您瞧,地上這架長筝還是世子爺送的呢!奴婢記得是您十二歲生辰時送的,聽說他攢了整整一年的錢,才買下這架筝。他送您這麽貴的東西,怎麽會不喜歡您呢?”
魏绯扇怔怔的。
哥哥心裏,真的還有她嗎?
她緩緩跪坐在地,慢慢抱起那架長筝。
筝身是楠木雕刻而成,上面還篆刻了她和哥哥的名字。
細白的指腹緩慢拂拭過刻字,魏绯扇呢喃:“魏換錦,魏绯扇……”
幼時的時光,從眼前浮光掠影般閃過。
她記得自己剛被領進府裏時,什麽規矩也不懂,那些丫鬟小厮背地裏常常嘲笑她。
她沒有朋友,同齡的小丫鬟也不肯帶她玩。
最孤單的時候,哥哥站了出來。
他說——
扇兒最乖了,他們不跟你玩,哥哥陪你玩。
他說到做到。
他在牡丹苑給她紮了一架漂亮的藤花秋千,教她踢藤球,怕她孤單,還帶着他的好兄弟宋承逸,一起陪她玩踢毽子、捉迷藏的幼稚遊戲。
她是被哥哥保護嬌養着長大的。
“哥哥……”
兩行淚珠如斷線般墜落。
魏绯扇抱緊長筝,邊哭邊笑:“是了,哥哥怎麽會不喜歡我呢?怎麽會因爲一個剛回來的魏紫就疏遠我呢?從小到大,哥哥最疼我,我也最喜歡哥哥了……”
杏兒見她不再發怒,頓時長長松了口氣。
魏绯扇哭罷,稍微梳洗過,望了眼窗棂外的天色。
她想了想,道:“叫小廚房準備食材,我要親手做幾道點心。哥哥和爹爹、娘親許久沒嘗過我的手藝,我該露一手了。”
魏绯扇按照個人口味,做了幾道不同的糕點。
送給魏換錦的是一碟玉帶糕和一碟荷葉酥。
她記得他愛吃這個。
魏绯扇把糕點裝進黃梨木攢盒,吩咐侍女送出去。
做完這些,她呈現出放松愉悅的表情,哼着小曲兒回到書房把散落滿地的經史子集一一撿起。
一切都沒有變。
一切都不會因爲魏紫的歸來而發生改變。
爹娘和兄長依舊視她如寶,所有人依然愛着她,她知道的。
她這麽想着,單膝蹲地拾起古籍時,纖細的尾指卻忍不住輕顫,垂下的眼睫覆蓋住了晦暗彷徨的瞳孔。
遊廊。
蕭杜鵑梳洗打扮過,學着那些貴族少女一般手執纨扇,本欲來找魏绯扇去園子裏賞花,不期然碰到送糕點的侍女。
她好奇:“好香啊,攢盒裏面是新出鍋的糕點嗎?”
侍女含笑點頭:“是我們家姑娘親手做的玉帶糕和荷葉酥,這兩樣都是世子爺喜歡的,姑娘吩咐奴婢給世子爺送去。”
蕭杜鵑眼眸轉動。
給世子爺送糕點……
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
她迫不及待道:“你在牡丹苑幹了一天的活兒,想必累着了,不如我替你送去吧?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四處逛逛。”
“這……”
侍女猶豫。
“哎呀,我可是你們家姑娘的貴客,我替你辦事,你有什麽放心不下的?”蕭杜鵑不由分說地搶過攢盒,“你回去歇着吧,我自會把糕點送去清桐院。”
天色漸晚。
蕭杜鵑先是回房換了身大紅石榴羅裙,又在鬓角簪了兩朵牡丹花,才提着攢盒出門。
清桐院就在隔壁。
自打遇見山匪那日被鎮國公訓斥,魏換錦就比從前刻苦許多,現在正在書房讀書。
蕭杜鵑順利踏進書房,一眼瞧見手握書卷的青年。
房内,黃銅燈盞散開如樹枝,點點燭火将書房照得亮如白晝。
魏換錦生得端方如玉,穿一襲孔雀藍緞面圓領袍,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領子,垂眸讀書時很是認真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