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沉聲。
她永遠都能保持理智,無論他怎樣掏心掏肺,也依舊無法焐熱她。
在陵州時,她口口聲聲稱叔嫂無法相愛。
到了上京,她背棄承諾逃婚歸家,令他在婚宴上丢盡臉面。
盡管如此,他依舊沒有憎恨她。
他想跟她重新在一起,然而她根本就不在乎,她甚至已經找好了下家!
他像是被丢棄的一塊抹布。
魏紫背對着他,慢慢低下頭。
月亮升上中天,青年修長的影子照落在江岸上,覆蓋了她的半道身影,宛如從背後擁抱她,明明沒有觸碰到肌膚,少女卻感受到了一絲清寒,那個人站在她身後,仿佛渾身上下逐漸覆蓋上一層冰霜的妖鬼,悄然失去了人的溫度。
那種詭異的憐憫又充斥在心頭。
她開始可憐蕭鳳仙,可憐他生母早逝,可憐他被欺辱長大,可憐他被自己舍棄,可憐他要孤零零地走在上京這座孤城裏,刀刃起舞般面對朝野的風霜雪雨。
她閉了閉眼,強忍住心如刀絞的痛感,啞聲道:“随你怎麽想。”
她提裙,快步朝營帳方向走去。
這一次,那個人沒有追上來,也沒有再叫住她。
這樣就很好……
他們兩個,早就該割舍過去,回到原本的人生軌迹上。
魏紫心道。
可不知怎的,那股剜心的痛感又劇烈了許多,視覺、聽覺和觸覺仿佛悄然褪色,她幾乎感知不到周圍的聲音和景象,隻餘下鋪天蓋地的難過。
她腳步倉皇踉跄,直到在營帳不遠處撞上一個人。
“哎喲!”
李施雨痛呼一聲,捂住被撞疼的手臂,忍不住嗔怪:“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
魏紫擡起頭,小聲道:“對不起。”
她那雙桃花眼绯紅濕潤,瞳孔猶如兩輪血月,驚得李施雨沒敢再多加責怪她。
李施雨讪讪:“原來是魏姑娘……”
魏紫回過神,見李施雨的鬓發和半個身子微微打濕,手裏還提着一盞燈籠,下意識問道:“你不在營帳睡覺,去哪裏了?”
“我……”
李施雨語噎,臉色泛白。
旋即,她不大自然地避開魏紫的視線,嗫嚅道:“還能去哪裏,就是出去小解一下喽!這裏又沒有幹淨的茅房,怪惡心的……”
魏紫見她年紀小,關心道:“到底是荒郊野外,還是不要随意亂跑。”
“要你管?”
李施雨悶聲悶氣,扭頭進了營帳。
魏紫跟進去,瞧見李施雨悄悄沖慕容香雪作了個手勢。
慕容香雪掩扇一笑,繼續跟旁邊的小姑娘們說話:“那個叫蕭鳳仙的家夥着實可惡,依我看,不如明天一早,咱們準備個麻袋套在他頭上,偷偷把他打一頓,也好給咱們出口惡氣!”
魏绯扇提醒:“他有官職在身,毆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你怕了?”慕容香雪譏笑,“且不說他不知道是咱們下的手,就算他知道,他又敢對咱們怎麽樣呢?咱們個個家世顯赫,他連咱們一根指頭都碰不得,難不成他還敢揍我們?魏绯扇,你幾時變得如此膽小?”
魏绯扇咬牙。
生怕被慕容香雪等人瞧不起,她妥協:“那就聽你的吧。”
衆女商量完畢,又望向魏紫。
慕容香雪把玩團扇,嬌美的小臉上透出點威脅意味:“魏大姑娘,你最好站在我們這一邊,若敢洩露風聲,今後我們無論是出遊還是宴飲,都不會再帶上你。”
“你們請便。”
魏紫毫不在意。
她睡到架子床上,睜着眼睛翻身向裏。
這些姑娘以爲蕭鳳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不知道他的身手比他的文章更加了得。
想套上麻袋打他一頓,隻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次日,清晨。
一名小吏送來了早膳,乃是饅頭和胡辣湯。
慕容香雪等人嫌棄架子床肮髒簡陋,幾乎一夜沒睡。
本指望早膳能吃好點,瞧見那些食物,頓時倒了胃口。
慕容香雪罵道:“這種東西,在我家裏都是喂豬用的,你們怎麽敢拿來敷衍我?我要吃金絲芙蓉卷、燕窩羹和魚片粥。”
小吏賠着笑臉:“江邊物資匮乏,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還請慕容姑娘莫要見怪!”
李施雨悄悄拽了拽慕容香雪的衣袖。
慕容香雪想起還有要緊事沒做,不耐煩地蹙眉,“罷了罷了,你退下吧!”
魏紫倒是不嫌棄那些東西。
她就着胡辣湯,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個饅頭。
用手指重新梳理過發髻,她挑簾踏出營帳,遠遠瞧見慕容香雪和魏绯扇等人鬼鬼祟祟,正踮着腳尖沿江邊潛行。
視線落在遠處,穿着靛青色官袍的蕭鳳仙,正在江邊查勘地勢。
“小紫。”
周顯霁用罷早膳,尋了過來。
他順着魏紫的視線望去,不禁蹙眉:“她們要幹什麽?”
說罷,就看見慕容香雪手裏拿着個麻布袋,蹑手蹑腳的從背後接近蕭鳳仙。
下一瞬,她猛然把麻布袋套向青年腦袋!
周顯霁臉色微變:“太胡鬧了!”
平日裏吃吃喝喝也就罷了,捉弄朝廷命官的事,她們竟也敢做!
他帶着魏紫,快步朝江畔走去。
此刻,江畔。
慕容香雪滿臉興奮,以爲自己得手了,連忙招呼魏绯扇等人:“快打他!”
魏绯扇等人手裏抓着木棍,聞言紛紛湧向蕭鳳仙,木棍如雨點般敲向他的腦袋!
可惜,那些木棍根本就沒碰到蕭鳳仙。
麻袋被丢在慕容香雪的腦袋上,青年面沉如寒水,奪過一根木棍,毫不客氣地抽在了慕容和魏绯扇的臉頰上!
慕容香雪痛呼!
她狼狽地跌倒在江岸邊,一手撐着沙礫一手捂着臉頰,一邊哭一邊吐出一顆帶血的牙!
周顯霁和魏紫趕到的時候,慕容香雪和魏绯扇的半邊臉頰紅腫如豬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其他千金小姐哪裏見過這陣仗,吓得紛紛丢掉木棍,望向蕭鳳仙的眼神猶如望着惡鬼,膽子小的甚至跟着哭出了聲!
她們可是嬌嬌小姐,這個人怎麽敢打她們的!
“小扇子!”
周顯陽匆匆趕來,心疼地扶起魏绯扇。
“三殿下……”
魏绯扇緊緊抓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雖是小乞兒出身,但十二年錦衣玉食養尊處優,鎮國公府待她如親生女兒,何曾挨過打,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周顯陽把她護在身後,怒不可遏地盯向蕭鳳仙:“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