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跪到軟墊上,照規矩磕了三個頭認親:“娘親。”
薛子瑜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唇瓣,沒有應答。
侍女扶魏紫起來之後,魏換錦又介紹道:“這是绯扇。你走丢一年之後,娘心痛難忍久病不愈,于是特意收養了绯扇在膝下,聊以慰藉煩悶。這些年你不在府裏,全靠绯扇承歡膝下,爲爹娘和我們其他人帶來歡樂。所以,我們決定把她留下來,讓她當你的妹妹。從今往後,咱們一家也算是團圓了。”
魏绯扇低着頭,乖乖朝魏紫福了一禮:“姐姐。”
魏紫默了默,回了一禮:“二妹妹。”
見她們姐妹和睦,魏翎等人皆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魏绯扇懸着的心也悄然放了回去。
她就知道,鎮國公府的人都心軟念舊,就算魏紫真的回來了,也不會攆她走。
更何況據她所知,魏紫曾經在山陰縣嫁過人,大約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将來婚姻嫁娶,必定要比尋常千金低賤一等,又怎麽可能越得過她去?
真千金又如何,與爹娘兄長朝夕相處的人是她魏绯扇,她回家也不過是個外人。
思及此,魏绯扇重又恢複昔日國公府小姐的大方姿态,親昵地挽住魏紫的手臂,笑容燦爛活潑:“我早就盼着姐姐回來了,每次去佛寺,都會爲姐姐祈福,家裏其他人也都是這樣的。我想,定是祖母爹娘福澤深厚的緣故,得上天垂憐,把姐姐送回了家!咱們家平日裏積德行善,如今總算是有好報了!姐姐這次回來很不容易,我定要把姐姐當成菩薩供起來!”
她的聲音又脆又甜,笑的時候眼睛又彎又漂亮,頰邊還有兩個小酒窩。
看起來毫無心機,十分讨人喜歡。
衆人都配合地笑起來。
滿屋子的古怪氣氛,似乎也變得融洽歡樂許多。
魏翎被她逗笑,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你這張嘴呀!扇兒若是個男子,恐怕朝堂上誰也說不過你去!”
“哼,”魏绯扇嬌氣地朝他扮鬼臉,“姐姐回來了,爹爹就開始嫌棄我了!人家不理你了!”
魏翎哈哈大笑,對衆人道:“你們瞧她這張嘴,我何時說過嫌棄她的話?”
薛子瑜笑容溫柔,把魏绯扇拉到身邊,愛憐的替她捋了捋鬓角碎發:“這個家裏,誰也不會嫌棄你。誰敢嫌棄你、誰敢待你不好,娘親就替你對付她。親疏有别,新舊不同,娘心裏有數。娘的心尖尖上,藏着扇兒呢。”
“娘……”
魏绯扇依賴地伏在薛子瑜的懷裏。
魏紫垂着眼睫,安靜地坐在床榻邊。
屋裏燭火很亮,親眷們聚在一起,看起來熱熱鬧鬧的。
魏绯扇像是一顆開心果,能說會道,三言兩語就把大家逗得笑開大口。
反之,她這個親閨女倒是沒什麽人搭理,像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她倒也能勉強理解。
她不在家的那些年月,是魏绯扇代替她爲全家解悶兒,代替她孝順爹娘承歡膝下。
家裏人更親近她,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
她捏了捏小手帕,心裏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意。
這種感覺,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找不到江岸的一葉孤舟。
正垂頭難過時,一隻蒼老卻溫暖的手,忽然緊緊握了握她的手。
魏紫望去,魏老夫人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容慈愛和藹,因爲纏綿病榻而略顯渾濁的眼眸裏,是長輩遮擋不住的濃烈愛意。
像是在告訴她,這個偌大的府邸,是有人真心實意歡迎她回來的。
魏紫鼻尖一酸,險些哭出來。
魏老夫人當着衆人的面,又從枕頭旁邊取出一隻紫檀木雕金匣子。
她顫顫打開匣子,綢布上躺着一整套石榴紅寶石頭面。
房裏的女眷們愣了愣。
這可是老祖宗嫁妝裏面壓箱底的寶貝,她這是要……
魏老夫人揀起一支華貴雍容的金鳳凰銜紅寶石發钗,小心翼翼地簪在魏紫的發髻上。
她笑道:“小紫這樣年輕,正該多打扮打扮,怎麽穿戴的如此素淨?這套頭面你拿去,我庫房裏還有不少其他首飾,隻是款式有些老氣了,明日叫常嬷嬷拿去坊間重新打了,換成時下京城裏流行的款式,再拿去送給你。”
魏紫受寵若驚。
也知道,這是祖母故意在人前在給她長臉,好叫府裏的人不要怠慢了她。
長輩賜,不敢辭。
魏紫連忙謝過。
魏老夫人身體弱,今夜多費了心神,已有些吃不消,因此打發衆人各自回房。
離開了鶴安堂,魏換錦關切問道:“娘,可有給小紫妹妹安排住處?”
魏绯扇率先接話:“不如讓姐姐住在牡丹苑吧?那裏本就該是姐姐的院子,我這些年住她的閨房、使喚她的丫鬟,心裏很過意不去。爹、娘,我願意爲了姐姐搬到别的院落。”
薛子瑜立刻皺眉:“你在牡丹苑住了十年,怎麽能随便搬出去?你姐姐我都替她安排好了,就住丹楓園,又僻靜又雅緻,想來她也是喜歡的。是不是,小紫?”
魏換錦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忘了眼魏绯扇,又選擇了沉默。
魏紫一早就察覺出自己似乎不怎麽讨薛子瑜喜歡。
可她是薛子瑜身上掉下來的肉,天底下哪有母親不喜歡女兒的呢?
她心裏納悶兒,面上柔柔笑道:“我聽您的安排。”
直到去了丹楓園,魏紫才明白魏換錦爲何欲言又止。
所謂“又僻靜又雅緻”,意思就是坐落在整座府邸最偏僻、最荒蕪的地方,四周燈火黢黑不說,院子裏還雜草叢生,丫鬟領着她進了閨房,房裏也沒怎麽收拾,梳妝台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垂落的帳幔結滿蛛網,角落裏還不知道躲着多少蟲蛇螞蟻。
丫鬟悄悄瞟了一眼她的臉色,捂住偷笑的嘴,迅速退了出去。
魏紫在房中站了良久。
她偏頭望向窗外,窗外月圓。
可惜,人間月缺。
她撫了撫袖角沾上的灰塵,忽然轉身踏出閨房,徑直朝鶴安堂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那丫鬟飛奔到牡丹苑,把魏紫的反應繪聲繪色地描述給魏绯扇聽。
魏绯扇抱着絲綢軟枕,笑容從容優雅。
她在這座府裏活了十年,想拿捏剛回來的魏紫,還不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