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發着燒。
她燒得昏昏沉沉,仍舊凝視着他。
她不僅常常夢見他,在慕容的提醒下才發現,她竟然還十分歡喜見到他。
那種隐秘又雀躍的歡喜,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出現過。
也許,也許她真的喜歡上了蕭鳳仙。
她爲自己卑劣肮髒的内心感到羞恥。
她鼻尖一酸,有些難過地收回視線,小聲道:“昨夜忘記關窗,一時染了風寒,沒什麽要緊的,休息兩日也就好了。你快回去溫書吧,若是把病傳染給你,那就麻煩了。”
“我怕得病嗎?”蕭鳳仙沒好氣,把她扶坐起來,接過青橘遞來的熱姜湯,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唇邊,“我可不是嫂嫂你,風一吹就倒。更何況你生着病,讓我怎麽安心讀書?”
魏紫抿了抿湯匙上的藥汁——
滾燙!
她“嘶”了聲。
蕭鳳仙立刻拿來手帕,示意她把藥汁吐在手帕上。
魏紫捂着燙紅的嘴唇,眉頭蹙起:“還是我自己來吧。”
蕭鳳仙不肯,低頭吹了吹湯匙裏的藥汁,确定不燙了,才再次喂給魏紫。
木勺很淺,他學着别人那樣,耐心地喂了一勺又一勺。
魏紫小口小口喝着,悄悄擡起眼睫看他。
他容貌昳麗卻過于鋒利陰鸷,長而微卷的馬尾散落在胸前,狹長的狐狸眼勾勒出青年特有的野心和欲望,看起來就該是朝堂和戰場上縱橫捭阖睥睨四野的戰士,而不是有耐心在房裏一勺又一勺喂女人吃藥的那種男人。
她是他的例外嗎?
因爲喜歡她,所以有耐心做這樣無聊又沒意義的事。
可他将來娶妻生子,喜歡上别的姑娘的時候,也會對别的姑娘做這種事。
魏紫怔神。
腦海中浮現出蕭鳳仙照顧其他姑娘的畫面,他使盡渾身解數逗她開心,初夏時節給她送一束親手摘的栀子花,帶她去逛熱鬧的集市,給她買貴重的裙钗首飾,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出現……
熱情而又大方地相愛,彼此在春閨帷帳裏坦誠相對,任由她觸碰他的腹肌……
不許任何人欺負他心愛的姑娘。
他會把那個女人保護得很好,就像現在保護她這樣。
至于她……
她隻能安靜地站在旁邊觀看,和别人一起,笑着稱贊他們郎才女貌般配非常。
以長嫂的身份,送出并不心甘情願的祝福。
難以言喻的苦澀和酸意在心頭蔓延。
魏紫忽然發現,她很難接受這樣的未來。
籠在袖管裏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捏緊。
她怔怔凝視蕭鳳仙,不知幾時起,臉頰上竟挂滿了淚珠兒。
她很痛苦。
蕭鳳仙挑眉:“嫂嫂哭什麽?不過就是染上風寒,又不是什麽大病,怎麽搞的好像生離死别?”
魏紫傷心地搖搖頭,胡亂擦去臉頰上的淚珠,忽然抱住蕭鳳仙的脖頸。
她依偎在青年的懷裏,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這一刻,竟貪婪到不願松開手。
蕭鳳仙全身僵住。
這是小寡婦第一次對他投懷送抱。
沉寂的心,悄然變得雀躍。
他不大敢相信地伸出手,緩緩覆在她纖薄的脊背上:“嫂嫂?”
魏紫閉着眼睛,不知過了多久,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他。
她回避與他對視,低着頭擦去淚珠。
因爲慕容九裏的話,她發現不過一夕之間,自己的心态就全然變了。
變得患得患失,變得忐忑不安。
面對蕭鳳仙時,也無法再做到像從前那樣坦然。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男女之情,未免也太過煎熬了些。
煎熬,卻又歡喜。
世人都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有許多心裏話想告訴面前的青年,然而她知道那些話她不配說出口。
沉默良久,她道:“快回去溫書吧。”
蕭鳳仙挑着眉。
他等了許久,等的絕不是這一句話。
他道:“嫂嫂就沒有别的話,想對我說?”
魏紫搖了搖頭。
蕭鳳仙坐在床榻邊,安靜地看着她。
她青絲垂落在頰側,盡管低垂的睫羽遮擋了大半瞳眸,但他仍舊可以窺探到她眼底潋滟着的水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洶湧澎湃的情緒,然而她纖白柔嫩的雙手緊緊抓住被褥,似乎是隐忍着不敢把那些情緒宣之于口。
“嫂嫂,你看着我。”
他道。
魏紫抿緊唇瓣,仍舊垂着眼簾。
蕭鳳仙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與他對視。
僅僅對視了一瞬,魏紫就迅速掙開他的手,沉默地扭過頭去。
然而對蕭鳳仙而言,這一瞬的眼神就足夠了。
他無比清晰地察覺到,她是喜歡他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用掌心摩挲她的面頰:“你的心意,我已經知曉。”
她的臉好小,巴掌似的。
他捧在掌心,憐惜的不行。
魏紫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不是,他知曉什麽了?!
怎麽就突然知曉她的心意了?!
向來陰鸷狠戾的青年,在這一刻展露出柔情似水,蕭鳳仙道:“當然,那種事情,不應該由你說出口。你放心,等到了上京,我會差人準備一切事宜。會試過後,咱們就拜堂成親。别家姑娘有的,我一件不會少你。”
說完,起身走了。
魏紫傻愣愣地坐在榻上。
她摸了摸自己跳動的心髒,她記得自己剛剛什麽也沒說,他怎麽突然就知曉她的心意了,又怎麽突然就走到成親的那一步了?!
難道是她發燒發迷糊了,忘記自己說了些什麽?
“青橘,青橘!”
她忍不住叫起人來。
守在門外的青橘笑眯眯地進來:“少夫人有什麽要吩咐的?”
魏紫又是一愣。
這就改口了?!
她急切道:“你一直待在門外,可曾聽見我和公子說了什麽話?我記得我統共隻說了三句話,一句是跟他解釋生病的緣故,一句是說我要自己喝藥,最後一句是叮囑他回去溫書。除此之外,我再沒有說過多餘的話,對不對?”
青橘“啊”了聲,不知所措。
這叫她怎麽回答?
萬一答得不好,豈不是會毀掉少夫人和公子的婚事?
她心虛地轉了轉眼珠,瞄向守在黑暗角落的綠柚。
綠柚正兒八經地出聲:“少夫人,奴婢聽得千真萬确,您剛剛說喜歡少主,還說要和他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