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連被衾也泛起涼意。
魏紫早上醒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青橘進來,推開雕花窗給房間透風,又端來水盆侍奉她梳洗:“奴婢給您換一床厚實的被子吧?這天越來越冷,萬一染上風寒可就麻煩了。”
魏紫坐在妝鏡台前,望向窗外。
對面的小書齋門窗緊掩,那人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覺。
“姑娘在看什麽?”青橘拿起木梳,“可是在看少主?”
“沒……沒看他……”魏紫連忙否定,“隻是看看外面的雨。”
青橘老實道:“就算您想看,也看不着了。今天天還沒亮,少主就動身去颍川了,恐怕沒有一年半載是不會回來的。好好的,不知道走那麽急做什麽,連聲招呼都不跟您打。”
“他走了?”
魏紫怔了怔。
指尖無意識地撫上妝鏡台上的瓷瓶。
瓷瓶裏插着兩朵栀子花,是前些天蕭鳳仙替她摘的,隻是臨近夏季尾聲花期結束,有些細瘦了。
梳好發髻,她起身:“我去對面瞧瞧。”
魏紫撐傘來到小書齋,門沒有上鎖。
她推開門,他走得匆忙,隻帶走了收拾好的那兩隻箱籠,屋子裏的陳設一應如舊。
書案底下空空如也,他把那一匣子面塑娃娃也帶走了。
他也不怕被人瞧見!
魏紫想着,在書案後落座。
筆架上挂着一排狼毫毛筆,都是他用過的,魏紫擡起指尖一一拂拭過,筆身溫潤,她能想象出少年執筆寫字的模樣。
手指出神地搭在書案上,無意識地描摹出“鳳仙”二字。
昨夜,她的态度是不是太兇了?
竟逼得他天沒亮就走了……
“鳳仙……”
魏紫呢喃,後知後覺地回過神,連忙擡手掩住嘴唇。
她怎麽能直呼他的名字呢?
青橘追過來給她送早膳,見她發呆,不禁笑道:“少主還在的時候,總愛和姑娘拌嘴吵架,現在去了颍川讀書,家裏反而顯得空落落的。姑娘,您是不是也在思念少主?”
魏紫輕蹙眉尖:“誰思念他了?”
“沒有思念,您叫他的名字做什麽?”青橘狡黠歪頭,“姑娘,奴婢算了算時辰,您現在要是快馬加鞭趕去渡口,說不定還能追上少主,送他一程,與他好好道個别。”
魏紫捏住小手帕。
去渡口送蕭鳳仙?
她原本就是這麽計劃的,要不是昨晚出了那檔子破事……
她輕聲:“當真來得及?”
青橘點點頭:“來得及!”
“那——”
魏紫正要起身出門,忽然注意到從這裏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閨房。
雕花窗洞開,閨房裏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哪怕夜裏關了窗,可是透過映在窗紙上的燭火,也能瞧見裏面的人影。
魏紫愣在當場。
也就是說,她從前每夜趴在窗邊掉眼淚,都被蕭鳳仙那厮看了去?
更有甚者,她每次更衣,他其實都看得見……
他看了那麽久,竟然從沒有提醒過她!
女人的清白和貞潔是多麽要緊的事,怎麽能被人看了去呢?!
就連她青梅竹馬的夫君蕭淩霄,都不曾看過她的身子!
這叫個什麽事兒!
虧她剛剛還心軟,檢讨自己昨夜對他太兇,可他就是個登徒子!
魏紫面紅耳赤。
青橘不解:“姑娘?”
“不去送他!”魏紫羞憤地别過臉,“你愛去你自己去,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跟他沾上半點兒關系!”
青橘撓撓頭。
剛才還好好的,魏姑娘怎麽又生氣了?
話說回來,少主不在身邊都能氣到魏姑娘,這也太厲害了!
此時,渡口。
南燭把行李搬進船艙,扭頭望向蕭鳳仙。
他家少主站在甲闆上,正看着來時的路。
秋雨茫茫,渡口全是販夫走卒,沒有魏姑娘的身影。
昨夜他們鬧得那麽厲害,魏姑娘定然不會再來送少主。
“鳳仙啊!”
沈春秋從船艙裏走出來,身邊還跟着沈萱。
三年孝期結束,他們也要回上京了,這趟回程恰巧和蕭鳳仙順路。
沈春秋捋了捋胡須:“你去白鹿書院以後,定要好好用功,下一屆春闱考試,能考上前三甲那是最好不過。等你考上前三甲,就請花廠督親自保媒,給你和萱兒舉辦成親大禮。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是何等的風光!”
最要緊的是,他們沈家搭上了花廠督的路子。
将來朝堂之上,他沈春秋也有一席之地了!
他在吏部侍郎這個位置上蹉跎了五六年,也該往上升遷了。
沈春秋設想着将來的美好場景,情不自禁滿面紅光。
他瞟了眼身邊的沈萱,咳嗽一聲,道:“外面風大,我就先進去了,你們聊聊,也好增進了解,培養培養感情。”
說完,給了沈萱一個眼神,轉身進了船艙。
沈萱略有些不耐煩。
她根本沒瞧上蕭鳳仙這個人。
除了皮囊一無是處,脾氣也很不好,不過就是有花廠督當靠山,可花廠督在上京城是出了名的弄權佞臣,她不覺得跟宦官爲伍是什麽光榮的事。
偏偏父親總讓她和蕭鳳仙增進感情。
可她堂堂三品侍郎的千金,爲什麽要纡尊降貴,去讨好一個土财主家的兒子?!
于是她吹着江風,等待蕭鳳仙率先開口跟她搭讪。
然而等了半天,蕭鳳仙不僅沒開口,甚至沒給她一個正眼,隻安靜地凝視渡口。
沈萱不忿。
這個人還是跟從前一樣愛裝,明明打心底裏喜歡她,卻偏偏要裝出無所謂的模樣。
如果真的不在意她,他就應該立刻轉身走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故意待在她的身邊,故意偷看她。
連裝都裝不像,簡直可笑至極!
她瞟了眼蕭鳳仙。
少年站在船舷邊,玄衣墨袍身量颀長,袍裾翻轉若流風回雪,被江風高高吹起的墨綠色發帶透出少年特有的桀骜和叛逆,肌膚冷白,鼻梁高挺,眼皮很薄,狹長的狐狸眼勾勒出一絲戾氣,令人不敢親近。
沈萱承認,他長得确實很好看。
她矜持地勾起一縷碎發到耳後:“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麽嗎?”
蕭鳳仙像是沒聽見。
沈萱蹙了蹙眉,驕傲道:“我在給你機會,别浪費它。”
她自覺話裏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
可蕭鳳仙還是沒吭聲。
沈萱皺眉。
這人簡直可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