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擡起頭,目光相繼落在她的手腕和臉頰上。
顯然白天時耳房裏發生的一切,他已經清清楚楚地知曉了。
魏紫咬了咬唇瓣。
事情發生的隐秘,定是綠柚告訴他的。
她避開少年審視的目光,小聲道:“綠柚出現的及時,他也沒怎麽欺負我……”
蕭鳳仙:“你過來。”
魏紫:“……”
這人似笑非笑,狐狸眼陰恻恻的,那麽可怕,她怎麽敢過去!
她不動聲色地挪到窗邊:“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你……你快些回屋溫書吧。”
話音落地,餘光卻注意到院子裏跪着一個人。
夜雨潇潇,四周燈火黯淡,她孤零零跪在雨裏,看起來十分可憐。
是綠柚。
魏紫吃驚:“是你罰她跪在那裏?好好的,這又是做什麽?”
蕭鳳仙冷笑:“我叫她保護你,她卻讓你被邢千日占了便宜,我罰她跪幾個時辰怎麽了?在其位謀其政,她失職我罰她,嫂嫂有什麽可心疼的?”
魏紫無言以對。
眼前的少年生的那麽好看,心腸卻很冷硬,仿佛根本不會憐憫誰。
這些天,他肯待她好,簡直是千年老鐵樹開了花。
她蹙着眉,拿起紙傘想去接綠柚。
蕭鳳仙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魏紫回眸:“松手!”
蕭鳳仙不肯松手。
他垂眸,這細白柔軟的手腕,邢千日也曾握過,他的力氣那麽大,都在肌膚上留下了淡紅的指痕掐印,當時的小寡婦一定很疼。
雨聲淅瀝,少年愈發暴躁,恨不能殺了邢千日。
他道:“你是我的女人,受了欺負卻不肯親口告訴我,我反倒還要從一個婢女的嘴裏知道所有事,這像話嗎?!”
魏紫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年紀的少年懂什麽,居然說“我的女人”,實在幼稚。
笑了兩聲,她正經道:“我幾時成了你的女人?我從前跟你說過的話,你都忘了不成?咱們隻是家人,家人二字是什麽意思,二弟博覽群書,應當很明白。”
燈火葳蕤。
少女眉眼清麗純潔,奶栗色的桃花眼清澈溫柔,像是不曾藏有任何私情。
而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非得在兩人之間割開一條鴻溝。
蕭鳳仙惱了。
他道:“嫂嫂心疼所有人,連個婢女都心疼,卻唯獨不肯心疼我。”
“我心疼你。”
“那你爲何不愛我?”
蕭鳳仙質問,十分理直氣壯。
魏紫語噎。
怎麽将來兇悍狠戾的佞臣,此刻像是吵着要糖吃的小孩兒?
他可憐巴巴地讨要她的愛,像是被收養的流浪狗,既黏人,又煩人。
她隻得道:“你先讓綠柚起來。”
“言出法随,我下的令,絕沒有收回的道理。”蕭鳳仙拒絕,“嫂嫂不要轉移話題,你回答我,你爲什麽不肯愛我?你明明想要再嫁,可那個男人爲什麽不能是我?”
“咱們是什麽關系,你不知道嗎?我能嫁給任何男人,但唯獨不能是你。”魏紫伸出手摸摸蕭鳳仙的腦袋,試圖安撫他的情緒,“我過不了心裏那一關,也無法坦然面對周圍人的議論。”
這個世道,對女人太苛刻了。
男人可以在婚事和私生活上爲所欲爲,可女人不能。
稍有不慎,便是名譽盡毀,萬劫不複。
魏紫不敢賭。
閨房寂靜。
落在額頭的小手,綿軟溫暖。
蕭鳳仙閉了閉眼,眷戀這樣的溫柔。
過了片刻,他忽然盯向魏紫:“那你喜歡我嗎?”
魏紫愣住。
喜不喜歡什麽的,這種男女之間的問題也太羞恥了……
她雖然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但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這叫她怎麽回答?
她的雙頰逐漸漲紅,像一顆蘋果。
她小聲道:“我怎麽會喜歡自己的小叔子呢?就算天塌了,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蕭鳳仙不死心:“如果,咱們之間沒有那一層關系呢?”
魏紫仔細想了想。
她喜歡的男人,該是溫潤如玉含蓄内斂的那一款。
就像沒有撕破僞裝的蕭淩霄,就像教書先生範文竹。
最好再年長她幾歲,畢竟老一輩的人都說,年紀大的男人才會照顧人。
而不是蕭鳳仙這樣——
嚣張跋扈,幼稚毒舌。
動不動就捉弄她、笑話她,一肚子壞水,每天非得氣上她三五回才罷休。
于是魏紫搖搖頭:“不喜歡。”
蕭鳳仙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不甘心道:“真的不喜歡嗎?”
魏紫老老實實:“真的不喜歡。”
蕭鳳仙深深呼吸。
他緩緩朝魏紫伸出手。
魏紫以爲他惱羞成怒要揍自己,害怕地閉上眼。
等了許久,卻隻等到對方輕輕叩了叩她的額頭。
他聲音極輕:“笨蛋。”
魏紫睜開眼。
蕭鳳仙已經轉身走了。
他沒拿傘,徑直穿過雨幕。
綠柚依舊跪在雨裏,蕭鳳仙從她旁邊經過的時候,她看見他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像一條可憐巴巴的落湯狗,哪還有白天叱罵她的嚣張模樣。
綠柚已經想好今天的小冊子寫什麽了。
——少主向魏姑娘告白,被魏姑娘再三拒絕,少主罵魏姑娘是笨蛋。少主憂傷孤獨地穿過大雨,臉上滿是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啧,少年的愛慕,在今夜悄然終結。
另一邊。
邢千日被連夜送去了别的州縣。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船上,夜空挂着一輪月牙兒。
領頭的纖夫舉着火把,不耐煩地踢了踢他,操着方言罵道:“豬猡,起來幹活了!”
此地都是險灘惡水,他們要做的是用繩子連接大船,把船拖到前面大河裏去。
邢千日坐起身,驚恐地環顧四周:“這是什麽地方?你們都是什麽人?!”
他隻記得自己在蕭家調戲小寡婦,眼看就要得手,突然被人當頭一棒,後面一路昏昏沉沉,似乎躺在馬車裏跑了很遠的路。
邢千日抹了把臉,急切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山陰縣邢家你們聽說過沒有?我可是邢家的獨苗苗,你們還不趕緊送我回去!萬一有個閃失,老邢家跟你們沒完!”
纖夫一鞭子就甩到他的身上:“淦你娘的!”
邢千日被打的嗷嗷叫喚,很快被幾個人拖下船,給他套上纖繩,吆喝着叫他趕緊拉船。
纖繩深深嵌進邢千日的皮肉裏。
長夜漫漫。
邢千日哀叫着拉了一整夜的船。
月牙兒明淨淨的,嵌在雕花窗格子上。
在邢千日拉船的時候,魏紫莫名其妙夢到了蕭鳳仙。
夢裏,夏天的陽光火辣辣的,園子裏郁郁蔥蔥,蟬鳴聒噪。
蕭鳳仙在樹蔭底下舞戟,舞着舞着,突然轉身望向她:“嫂嫂,你喜歡我嗎?”
魏紫:“不喜歡。”
于是少年随手脫掉衣袍,露出結實健碩的肌肉。
他彎起狐狸眼,薄唇輕啓:“嫂嫂,我好看嗎?”
夢境裏,魏紫老實地點點頭:“好看。”
少年拍了拍腹肌:“那你要不要摸摸?”
魏紫咽了咽口水,緩緩伸出手——
床榻上,魏紫猛然驚醒。
她從床上坐起,後背汗津津的,雙頰紅透更甚胭脂。
她捂住臉頰。
滾燙。
她怎麽會……
夢到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