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放下酒壺,天真無辜:“我勸說無果,再勸,婆婆她們就要打我,因此不敢再多言。可偷盜東西終究不妥,還請容公子想法子治一治她們,若能送進官府關上個十天半月, 那就更好不過了。當然,我說這些,并不是因爲我不孝順,而是單純爲了她們好。”
容嘉榮嘗了一口酒。
因爲好奇蕭鳳仙的來曆,這些天他到處打聽,據說那厮跟家裏關系很不好, 他的嫂嫂魏紫也很不受蕭家待見。
魏紫說這些話, 其實是想治那一家人哩!
他忍着笑,衷心稱贊道:“天底下再沒有兒媳婦, 像嫂子你這樣明事理有孝心。你放心,明天我就安排人手抓她們一個現行。道德品行是多麽重要的東西,就算是老人,也該有一副好品格。咱們把她們扭送官府,是爲了更好地改造她們,将來她們自然會感激我們。”
魏紫點點頭,拿小手帕裝模作樣地擦擦眼淚:“我會忍住,盡量不心疼她們在牢房裏受罪。”
容嘉榮很快離開,去告訴蕭鳳仙這件事兒。
邢氏和蕭杜鵑她們苦兮兮地擠在一間廂房的時候,魏紫不僅吃好喝好, 還泡了個美美的熱水澡。
次日。
山間還彌漫着冰涼沁骨的薄霧,采茶女們就早起勞作了。
因爲知道邢氏她們今天會被抓,所以魏紫刻意離她們遠遠的,一路上采着茶, 渴了就掬兩捧山泉喝,餓了就吃随身攜帶的蕨菜青團,不知不覺便到了黃昏時分。
山間村落起了炊煙。
魏紫系好戴在頭上的素色小方巾,正打算折返, 忽然瞧見前方山坡上長了一大片茂盛的野茉莉花,荠菜花、苦苣菜和婆婆納點綴期間,映襯着遠處的蒼山晚霞,景色格外瑰麗燦爛。
魏紫想摘一小束花,帶回去插在瓶裏。
她背着竹編背簍,折取一枝枝純白的茉莉花,竹青色的衣袖挽起半截,露出的手臂比花瓣還要潔白細膩,她嗅了嗅茉莉花香,奶栗色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兒,櫻唇綻出的笑容比鵝黃花蕊更加清新嬌甜。
“好一幅美人圖。”
幽幽的聲音突然傳來。
魏紫正要回頭,一雙手突然從背後狠狠推向她!
山坡有些陡峭,她驚呼一聲,順着山坡滾了下去!
蕭杜鵑站在原地,滿眼惡毒,咬牙切齒:“誰叫你毀我名聲,伱這種賤人,妖精似的,憑着一張臉到處勾引男人, 還勾走了陳公子的魂兒, 打死你也不爲過!去死,去死!”
她仍然不洩憤,撿起幾塊石頭,重重砸了出去。
她雙眼發紅地喘息着,嘴角流露出滿足的笑容,擡手捋了捋垂落的額發,随即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款款地轉身走了。
“大吉大利,落雨了……”
滿山春雨,淅淅瀝瀝,天色逐漸黯淡。
山間别墅,容嘉榮望向窗外,笑道:“經過今夜這一場雨,滿山的茶葉怕是又要粗老幾分,鳳仙啊,你損失慘重啊!”
蕭鳳仙漠然地系上褐色蓑衣,又戴上一頂竹篾編織的鬥笠。
容嘉榮好奇:“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兒?你母親和妹妹那邊,我早已安排了管事當場抓人,定能人贓并獲,你何必辛苦親自跑一趟?”
“我嫂嫂還沒回來。”
蕭鳳仙撂下這一句,徑直出門。
容嘉榮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哪有小叔子這麽擔心嫂子的,連出門采個茶葉都要牽腸挂肚,難道他對她……”
似是想到了什麽,容嘉榮“诶唷”一聲,喊道:“大吉大利,定是我想岔了!”
天色越發黢黑。
蕭鳳仙提着一盞琉璃燈籠,獨自穿過漫山遍野,終于在一座山坡底下發現了魏紫。
山坡雖然陡峭,但不算高,就算滾下來也不會緻命。
隻是她的頭恰巧磕到了石頭上,這才昏迷不醒。
蕭鳳仙單膝蹲地,一手舉着燈,推了推魏紫:“醒醒。”
魏紫頭疼欲裂,也冷得厲害。
朦朦胧胧聽見有人叫她,她勉強睜開一條眼縫,光影昏惑視線模糊,燈籠在雨霧裏散發出薄光,她隐約瞧見面前蹲着個野人似的男子。
她頓時受驚,啞着嗓子哽咽道:“别是撞見野人了吧?”
蕭鳳仙又好氣又好笑,故意沉着嗓子吓唬她:“吾正是山中野人,許久沒撿到你這麽鮮嫩的小娘子了,你喜歡紅燒,還是清蒸?”
魏紫“哇”一聲就哭了。
她的命好苦,上輩子死在枯井,這輩子葬身野人的肚子,活的竟是一輩子不如一輩子!
她一哭,蕭鳳仙就不忍心再吓唬她。
他笑着把鬥笠往頭上推了推:“嫂嫂别哭,你仔細瞧瞧我是誰?”
魏紫打了個哭嗝,透過燈火,認出是蕭鳳仙。
來不及去想他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忘掉了所謂的規矩禮儀,她一把抱住少年的脖頸,劫後餘生地哭訴:“二弟,你吓到我了,今後不許你再這麽吓唬我!”
小寡婦又輕又軟,身上沾着茶香和茉莉花香。
蕭鳳仙任由她在懷裏哭泣,出神地嗅了嗅她的味道,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透着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溫柔:“是我不好,忘了嫂嫂一慣膽小,最怕鬼神精怪。”
等魏紫終于哭夠了,他才背起她:“我帶嫂嫂回去。”
走到半路,雨勢越來越大。
蕭鳳仙見路邊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神樹,又見神樹下建了一座低矮的山神廟觀,于是帶魏紫暫時躲進廟觀避雨。
魏紫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把背簍放在地上。
蕭鳳仙瞥了眼她的背簍。
裏面除了茶葉,還有一小束茉莉花和其他小野花,他的嫂嫂到底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女,雖然守寡,但天性哪有不愛花兒粉兒的。
他摘下鬥笠和蓑衣,把廟觀裏的燈燭都點燃,又拿起案上的糕點供品:“嫂嫂拿這個填填肚子。”
魏紫猶豫地望向那尊泥塑山神像:“能吃嗎?”
話音剛落,天空猛然閃過白光,驚雷聲起,震天懾地,仿佛連那尊山神像也變得猙獰可怖,廟觀外懸挂的無數紅色綢帶劇烈翻飛,宛如林間的黑色鬼魅。
魏紫心尖一顫,下意識躲進蕭鳳仙的懷裏:“夫君,我怕!”
廟觀靜寂。
魏紫回過神,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蕭鳳仙,不是蕭淩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