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掃了眼那些绫羅綢緞,譏笑。
怪不得花錦繡評價沈春秋是個汲汲營營之輩,今日看來果真如此。
有他在,他的嫂嫂想穿什麽穿不得,誰稀罕這些破爛綢緞?
“诶唷!”
邢氏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忙不疊地走過去,貪婪地撫摸那些綢緞:“我們家什麽檔次, 哪值得侍郎大人送這麽貴重的東西?您真是破費了!杜鵑呀,兒媳呀,快過來瞧瞧!咱們這種鄉下人,八輩子也沒穿過這麽好的布料哩!這穿上身不得折壽!”
“娘,您說什麽呢!”
蕭杜鵑偷看了一眼陳紫荊,忍不住低聲怨怪。
什麽叫“穿上身不得折壽”, 給陳公子聽見了, 又要笑話他們家小氣老土, 上不得台面。
“我挑好了,”邢氏眉開眼笑地拉着蕭杜鵑的手,“這兩匹紅的、兩匹綠的、兩匹紫的,就給杜鵑你做衣裳。我嘛,我就要這兩匹寶藍色的綢緞。剩下那兩匹,就留給兒媳婦好了。再過兩個月就是端陽節,咱們一家子穿上新衣裳,走出門去,真是又優雅又體面。”
沈春秋愣了愣。
這些料子是他專門送給那寡婦的,這娘兒倆摻和什麽?
他正要說話,魏紫道:“既然婆婆都分好了, 那兒媳就要剩下的兩匹好了。”
剩的兩匹絲緞是淺淺的玉石色,春陽下那色澤又嫩又白,泛出羊脂玉似的光澤,雖然顔色看似寡淡,但裁成襦裙定然顯白又顯氣質。
至于那些花花綠綠的……
蕭淩霄“過世”才不到半年,至親之人隻能穿素,那些鮮豔的布料就算拿到手也穿不出去, 如果這母女倆敢穿紅着綠跑到端陽節上玩耍, 肯定會被人戳着脊梁骨罵。
她們存心找罵,她自然沒有攔着的道理。
分完布料,沈春秋和和氣氣地轉向蕭貴:“你們家的孩子有出息啊,尤其是鳳仙小公子,小小年紀才華橫溢,将來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蕭貴尴尬地陪笑兩聲,心裏直犯嘀咕。
他這當爹的,怎麽不知道蕭鳳仙才華橫溢?
他們家才華橫溢的,分明是他的親兒子淩霄。
沈侍郎怕是老糊塗了。
沈春秋又慈藹道:“我瞧着,鳳仙也有十五歲的年紀了,不知可有相看人家?能否把他的生辰八字給我?我家有個極好的女孩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如果兩個孩子生辰八字相合,倒不失爲一樁好婚事。”
滿院子的人都呆住了。
他們這種人,能被知縣老爺保媒,都足夠吹上三輩子了。
可是蕭鳳仙這妓女生的小畜生,竟然能被沈侍郎相中做女婿!
這是何等的體面、何等的尊榮!
蕭貴又妒又恨, 渾身發抖。
他的親兒子尚且沒有這種待遇,蕭鳳仙哪裏來的運氣!
難道他的淩霄還不如蕭鳳仙嗎?!
他又暗暗安慰自己, 人家沈侍郎也未必是真心給那小畜生說親,興許人家隻是一時興起,又或者隻是客套話,而他的淩霄可是實打實當了昌平侯府的贅婿,這不比嘴上畫餅來的強?
他想着,心情好了不少:“犬子頑劣,又沒有功名在身,哪裏配得上您的掌上明珠?随便配個村婦,也就足夠了。沈大人可别折煞他!”
他這麽說,沈春秋隻得暫時作罷。
不怪蕭貴拒絕,也是他太急。
畢竟,給蕭鳳仙撐腰的人可是花廠督,蕭鳳仙将來想進入上京城權力中心易如反掌,他一個無權無勢又守孝三年的侍郎,想把自家的庶女許給蕭鳳仙,人家還真不一定瞧得上。
他笑道:“改日有時間,還請蕭老兄去我府上做客。”
蕭貴受寵若驚,暗道沈侍郎這麽給蕭鳳仙體面,說不定是看在了他這個當老子的面子上,可見他在山陰縣,還是有些分量的。
他連忙道:“一定,一定!”
雙方又客套了一番,沈春秋才告辭離去。
滿院的親戚朋友鬧了個沒臉,不好意思繼續留在蕭家蹭吃蹭喝,紛紛告辭。
陳紫荊盯着蕭鳳仙的目光充滿忌憚。
旁人沒看出來,他可是看的真真兒的,昨天在雲深寺沈春秋還辱罵蕭鳳仙,可是今天對他的态度近乎谄媚,其中定然有什麽緣故。
他溫和道:“鳳仙兄弟,改日去我府上坐坐。我和你兄長是一樣的,既然他不在了,那麽我願意替他教導伱讀書。”
蕭鳳仙不客氣地笑出了聲兒:“喲,雲深寺那麽簡單的策論你都答不上來,怎麽好意思說教我讀書這種話的?到底誰教誰啊?”
陳紫荊臉上的笑容險些挂不住,死死握緊折扇,才勉強維持住君子風度。
他隻得轉向魏紫:“魏姑娘,我給你的棒瘡藥,你記得早晚各塗一次,尋常棍棒打傷、淤傷、摔傷,三兩日就能痊愈。”
“多謝。”魏紫屈膝福了一禮。
陳紫荊這才黑着臉離開蕭家。
蕭鳳仙抱起兩匹玉石色的綢緞和陳縣令的題字。
他正要和魏紫回東南角偏院,蕭貴重重咳嗽一聲。
他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撫着胡須訓斥道:“沈大人這次不跟你們計較,是因爲他大人有大度。也是因爲咱們家的祖墳位置好,保佑了全家人平平安安。你倆以後再敢得罪那些官大人,休怪我把你倆攆出去!”
他頓了頓,又告誡蕭鳳仙道:“還有你這孽畜,沈大人說要給你保媒說親,人家隻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跟你客套客套,你别真以爲人家把你當回事兒了。這麽大的人了,别好話賴話聽不出來。”
蕭鳳仙:“哦。”
他态度敷衍,徑直帶着魏紫走了,把蕭貴又氣個半死。
另一邊,邢氏和蕭杜鵑還在撫摸那些绫羅綢緞。
劉婆子瞟了眼魏紫纖細袅娜的背影,不甘心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她湊到邢氏跟前,渾濁老眼滴溜溜地轉,小聲道:“老夫人,那腳铐就這麽取下來了?老奴瞧着,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咱們豈能對她太好?說不定,大公子就是被她克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