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鄭重其事,衆人不禁豎起耳朵。
陳紫荊道:“再過兩個月就是端午,到時候整個陵州的龍舟都會來咱們山陰縣參加夜龍舟大賽。爲了彰顯咱們縣的淳樸民風,我父親決定在端午節之前,由官府和鵲橋仙聯手舉辦‘最佳婆媳’的比賽,選出三對最佳婆媳,獲獎者除了得到五十兩紋銀的獎金,還有機會和我父親一起過端午。”
五十兩紋銀的獎金!
還能跟縣令大人一起吃飯!
在場衆人頓時喜不自勝,當婆婆的連忙各自拉上自家的兒媳婦,商量着要參加這場比賽。
蕭家一屋子的人都愛财。
邢氏聽見五十兩紋銀,眼睛都綠了。
自打淩霄當了昌平侯府的貴婿,就常常寫信問家裏要錢,打賞侯府的下人要錢,送夫人金銀首飾要錢,官場上種種打點也要錢,他們家這些年的積蓄都貼了大半兒進去了,如今正是愁錢的時候。
如果能拿到五十兩紋銀的賞金,起碼他們一家子到年底的日常開銷不用發愁了。
邢氏立刻堆起滿臉笑容,稱贊道:“知縣老爺真是英明睿智,怎麽想到用這種比賽來促進咱們縣城婆媳關系的?一般人可萬萬想不到!别的比賽也就罷了,這種比賽我和我兒媳婦肯定是要參加的!不爲那五十兩紋銀,就隻爲了支持咱們知縣老爺!”
其他親戚紛紛稱是。
邢氏熱絡地拉起魏紫的手,親自替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子:“我素日裏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疼愛,你快别哭了,怪叫我心疼的。這次的事,是我錯怪你了。”
蕭杜鵑在一旁氣得咬牙切齒,不滿道:“娘,就算他們沒有私通,但得罪了沈侍郎可是闆上釘釘的事!沈侍郎那麽大的官,難道您想他責怪咱們家嗎?!”
邢氏心底一個咯噔。
陳紫荊道:“魏姑娘性子柔弱,定然做不出頂撞沈侍郎的事。想必,是有人在背後挑唆她的緣故。”
頓時,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盯向蕭鳳仙。
蕭鳳仙正玩味地看着魏紫手裏的棒瘡藥,意識到衆人的反應,不禁道:“伱們看我作甚?”
邢氏罵道:“都是你這畜生惹出來的事!平時不好好讀書,還跑去得罪沈侍郎,給咱們全家招來禍患!我雖然不是你的親娘,但卻是你的嫡母,我要代替你親娘管教你!來人啊,給我把這孽障綁起來,送去沈侍郎跟前負荊請罪!”
在場的親戚朋友以劉氏爲主,奴才當中以劉婆子爲主,一緻看着蕭鳳仙,紛紛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小崽子沒有娘。
沒娘的孩子,天生就沒人護着,自然是要被其他人欺負的。
眼看族中的男人們要上前拿住蕭鳳仙,魏紫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小聲道:“二弟,你别害怕,容我想想辦法。大不了……大不了咱們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
蕭鳳仙挑眉。
他幼稚可憐的寡嫂,竟然想跟這群惡人拼了……
他想笑,不知怎的,又笑不出來。
他垂眸,凝視那菟絲花般柔弱的小寡婦。
她在雲深寺保護了他一回,這次仍然義無反顧地選擇繼續保護他,她擋在他的面前,面對那群蠻不講理的男人,襦裙底下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明明自己都在害怕,卻像個一步也不肯退縮的戰士,還反過來安慰他不要怕。
春陽溫暖,她的掌心溫熱潮濕。
少年的胸腔裏突然湧出從未有過的悸動,如同破土萌生的野草。
這一刻,他忽然想跪下來親吻寡嫂的手心,親吻她茉莉花似的鮮嫩飽滿的臉頰。
他想,若世有神明,那神明定然是他嫂嫂這般模樣。
混亂之中,邢千日突然嚷嚷:“你們都讓開!”
他卷起袖管,兇神惡煞地沖向蕭鳳仙:“我這就親手拿住他,交給沈侍郎發落!”
蕭鳳仙眯了眯眼。
就在邢千日動手的刹那,他捏住他的手腕,揚手就朝着他的臉給了他一個大耳光,邢千日“诶唷”慘叫一聲,狼狽地滾倒在地,臉頰頃刻間紅腫宛如豬頭。
蕭鳳仙爽了。
他打不得劉氏那老婆子,還不能打她兒子嗎?
邢千日捂着臉,又疼又氣還丢了臉面,不禁當衆嚎哭:“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蕭鳳仙,你是個什麽東西,我可是老邢家的獨苗苗,你要是把我打壞了,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姑母、姑爹,你們也不管管他!”
邢氏拍着雙膝痛哭流涕:“孽障啊!這等不忠不孝目無尊長之人,怎麽就投胎到了我們家!”
蕭貴沉着臉,斥責蕭鳳仙道:“瞧你幹的好事!還不快給你表哥賠禮道歉?!”
蕭鳳仙嗤笑:“他不來扒拉我,自然不會挨那一下——”
“畜生!”
他話沒說完,蕭貴突然大罵着給了他一巴掌。
蕭鳳仙瞳孔驟然緊縮,赤紅着丹鳳眼盯向蕭貴。
他雖然是個少年,周身卻迸發出烏雲壓境似的狠戾陰沉氣勢,逼得蕭貴不敢再打,戰戰兢兢地後退幾步。
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個晚輩吓到,蕭貴臉色發白,指着蕭鳳仙的鼻尖罵道:“你……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可是你爹!你想謀殺你親爹不成?!”
明明是暖意融融的春天。
蕭貴站在人群裏,明明憑着父子關系占據上風,可不知怎的,他竟有種遍體生寒之感。
十幾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爲了搶奪财寶失手打死的那個青樓女子,她臨死前,也是用這種眼神盯着他的……
這個小畜生和那個青樓女子……
不過,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了那個風雪夜裏,不會有人知道他蕭貴奪寶殺人。
更不會有人知道,蕭鳳仙根本不是他的兒子。
天底下沒有兒子弑父的道理,隻要他不說出口,蕭鳳仙一輩子都得認賊作父,一輩子都越不過他去。
想到這裏,蕭貴穩了穩心神,努力昂首挺胸,睜大那雙狹小的眼睛,強撐起一點氣勢。
蕭鳳仙垂下眼睫,慢條斯理地摸了摸挨打的臉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