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不要回頭……
魏紫緊緊閉着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自己被推進枯井時,最黑暗最絕望的那一刻。
不能害怕,不能回頭。
回頭,便是走不出的十萬大山,爬不出的萬丈深淵。
她在心裏默念,終于再次鼓起勇氣面向衆人:“左老闆,我出八百兩紋銀,買你這座酒樓。”
她說完,亂跳的心髒忽然奇迹般變得平複如常。
她邁開了做生意的第一步。
與陌生人打交道,似乎也沒有那麽難?
爲表誠意,蕭鳳仙當即派人回梧桐苑取銀錢。
等待的時間裏,魏紫聽左花菱講了酒樓的事。
她父親前段時間右手受傷,今後再也不能掌廚做菜,偏偏又封建迷信,不肯把左家菜傳給她這個唯一的女兒,沒了那幾道招牌菜,酒樓的生意每況愈下,眼看就要關門了。
對面酒樓的張老闆,年輕時就喜歡和父親攀比,門前的台階勢必要多出兩級,石獅子勢必要大上一圈,門檻勢必要高出半截,就連匾額招牌也要修得更大、更豪奢。
後來兩人娶妻生子,張老闆得了兩個兒子,父親卻隻有她一個女兒,張老闆喜不自勝,這些年每次碰見,都會嘲諷父親沒有兒子養老送終,左家怕是要從此絕後了。
父親無可奈何,認定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和張老闆結成親家,讓張家的兒子去傳承左家菜,要麽賣掉酒樓,回鄉下養老。
左花菱憤憤握緊雙拳:“魏姑娘,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如果我當真不會做菜也就罷了,偏偏我比對面那兩個姓張的小子更有天賦也更努力。輸在性别上,我真是死也不甘心!”
魏紫同情:“左姑娘……”
“喲,這麽多人呢!”
容嘉榮趕了過來。
梧桐苑沒人住,他幹脆賴在那裏不走了。
見蕭鳳仙派人回來取錢,于是自告奮勇親自送錢。
他把錢匣子交給魏紫:“大吉大利,整整八百兩紋銀,嫂子你點點。”
玉合歡搖着團扇,微笑:“賣掉酒樓,終究是下下策。左老闆,我已經請姻緣殿裏的高人算過左姑娘和張大公子的生辰八字,他們是天作之合,成親之後,一定能把左家菜發揚光大。”
“巧了,我的老本行就是算命,既然伱說他們是天作之合,那你把他們的生辰八字拿給我,我瞧瞧是否大吉大利。”容嘉榮撩袍落座。
“有你這算命的什麽事兒?”玉合歡瞪他一眼,又轉向左老闆,“左老闆,我年紀雖小,但看人很準,左姑娘和張公子乃是三世姻緣,萬萬不能錯過!”
容嘉榮吹了吹茶盞:“什麽三世姻緣,明明就是吃絕戶!你作爲紅娘,不管女方是否情願,隻一味幫着男方逼迫她,可見是個無良媒人。”
吃絕戶,無良媒人……
玉合歡臉上的笑容差點挂不住!
她握緊團扇,憋着火氣道:“還請你嘴上積德,正所謂‘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難道你沒聽說過?”
“那也得看是什麽婚。”
“什麽婚?金玉良緣,郎才女貌,秦晉之好!”
“呸,我看,是亂點鴛鴦,逼良爲娼,狼狽爲奸!”
玉合歡猛然站起身:“你罵誰狼狽爲奸呢?!”
“誰生氣我就罵誰咯!”
“你——”
玉合歡氣白了臉,使勁兒扇了扇團扇。
她懶得搭理容嘉榮那根攪屎棍,微笑着轉向左老闆:“張家誠心求娶,聘禮禮單都拟好了。您把女兒嫁過去,大家住的近,與嫁到自己家也沒區别。您多了個女婿就等于多了個兒子,今後呀,您老有的是享不之盡的福氣!”
“嘿,”容嘉榮笑出了聲兒,“都被吃絕戶了,還福氣哩!”
魏紫柔聲道:“我是真心想買這座酒樓的,還請左老闆成全。”
“爹……”左花菱哽咽,“女兒不喜歡張家的小子,與其嫁過去毀掉一輩子,還不如賣掉這座酒樓,女兒陪您一起回鄉下養老!”
左老闆難過地閉了閉眼。
他舍不得左家菜失傳,也舍不得女兒受委屈。
衡量了半晌,他終于下定決心。
他道:“既然魏姑娘誠心想買,那左某就賣給你好了。這座酒樓凝結着我們左家幾代心血,還請魏姑娘珍惜。”
“定然。”魏紫承諾,又執起左花菱的手,“另外,我還想聘請左姑娘當酒樓主廚,不知你是否肯?”
左花菱愣住。
她不敢置信,酸了鼻尖:“魏姑娘?!”
魏紫笑容溫柔。
上輩子,她被困在蕭家後院。
那小小的一方宅院,是她走不出的十萬大山。
而左花菱看似自由,實則也被困在“性别偏見”這座大山裏。
她想帶着左花菱,一起走出去!
蕭鳳仙嗅了嗅指間殘留的發香。
他的寡嫂好像那嬌弱的小金絲雀,不僅自己撲騰掙紮着想逃出囚籠,還撺掇别人家的雀兒,跟她一起飛出去。
她能飛多高呢?
少年玩味期待。
辦好酒樓的買賣手續,蕭鳳仙提醒道:“嫂嫂,咱們該回家了。”
魏紫點點頭。
是該回家了。
他們一宿沒回,蕭家還不知道鬧成了什麽樣。
……
蕭府靜悄悄的,似乎連風也靜止了。
魏紫和蕭鳳仙穿過回廊,剛踏進主院,就瞧見廳堂廊下擺着十幾把交椅,除了蕭貴夫婦,邢家夫婦和别的幾家親戚也來了。
他們高高在上地坐在交椅上,三堂會審似的。
蕭杜鵑正在嗑瓜子,餘光掃見兩人進來,連忙興奮地扔掉瓜子殼兒,嘴裏直嚷嚷:“娘,他們回來了!”
邢氏立刻拍了拍案幾,沖魏紫和蕭鳳仙厲聲罵道:“好一對奸夫淫婦,你們得罪沈侍郎在前,夜不歸宿在後,現在竟然還敢回來!還不跪下,我們要審你們!”
蕭貴沒吭聲,精明的小眼睛裏閃爍着惡毒暗芒。
昨晚,他和邢氏商量過了。
淩霄停妻再娶乃是大罪,魏紫活着終究是個禍患。
可他們家最重視規矩禮法,也最講究體面優雅,暗地裏謀害終究不是個事兒,不如趁魏紫這次犯錯,給她冠上“蕩婦”的罪名,大大方方堂堂正正把她沉塘淹死。
如此,既不會影響淩霄的仕途前程,也不會損傷他們家的體面。
因此,他們特意連夜請來親戚朋友當個見證,證明他們蕭家沒錯,錯全在魏紫一人身上。
魏紫懵懵的:“奸夫淫婦?”
“你跟你的小叔子,可不就是奸夫淫婦?!”邢千日的母親劉氏歪在交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帶着皺紋的吊梢三角眼翻到了天上。
她喘了口氣兒,對邢氏道:“妹妹,我早就說過,女人長得太漂亮不是什麽好事,妖精似的整天就知道勾引男人,好好的爺們兒都被她們帶壞了。前兩年我就讓你發賣了這個小娼婦,你偏不聽。現在好了,闖出大禍。我看,隻有把她沉塘,才能平息沈侍郎的怒火,不至于牽連到咱們幾家。”
其他親戚紛紛點頭稱是。
邢氏抹着眼淚訴苦:“嫂子,不怕你們笑話,我一個老婦人,哪裏管得住這兩個人!一個是忤逆不孝的兒媳婦,一個又不是從我腸子裏爬出來的,我想管,也不敢管!平日裏,還不是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
這話虛僞。
劉氏和其他幾個婦人卻都跟着抹起眼淚,好像很感動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