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警告般盯了容嘉榮一眼,又叫青橘紅蕊好好伺候。
他離開不久,紅蕊按捺不住,借口肚子痛,也跟着走了。
春雨濛濛。
紅蕊站在回廊裏,看見不遠處亭子裏的少年,不禁面露羞澀。
她在丫鬟裏面樣樣拔尖兒,總不能一輩子當個丫鬟,去伺候什麽魏紫、魏紅,她也該爲自己的前程打算了。
她踏進花亭,把帶來的攢盒放在石桌上,取出茶水點心,溫柔道:“公子是在看賬本嗎?這麽晚了,公子該去房裏歇着的,燈火黯淡,仔細傷了眼睛。”
她用玉簪半挽長發,俯身沏茶時,幾縷發絲垂落在賬本上。
蕭鳳仙盯着被遮擋的賬目,“啧”了聲。
他擡眸,女人穿着單薄的水紅色齊胸襦裙,過于飽滿的胸前繡着一枝嬌豔欲滴的水仙花,随着她彎腰,便擠出兩彎白花花的肉來。
舉手投足間,一股甜膩濃郁的脂粉香直直鑽進他的鼻尖,熏的他想打噴嚏。
紅蕊羞怯:“公子一直盯着奴婢做什麽?奴婢惦記公子,所以緊趕着過來瞧瞧您。魏姑娘也是,明明是公子的長嫂,卻不知道心疼公子,白白讓公子在這裏看賬本受風寒。公子跟奴婢回房休息好不好?奴婢已經替您鋪好被褥,還準備了一爐安神香呢。”
蕭鳳仙不耐煩地扔掉手裏的毛筆。
他慵懶後靠,薄唇勾起一抹譏笑:“你裝什麽呢?”
紅蕊愣了愣:“什麽?”
“我問你,你在裝什麽?”
“奴婢……奴婢沒有裝什麽呀!”紅蕊面露不解,水杏似的眼睛裏湧上一層委屈的淚霧,“奴婢好心來請公子回房休息,奴婢恪守本分侍奉主子,奴婢裝什麽了?”
“喲,伱還委屈上了。”
“公子冤枉奴婢,奴婢怎麽能不委屈呢?”紅蕊跺了跺繡花鞋,捂着臉嬌嬌柔柔地啼哭起來,“奴婢行事作風端端正正,時時牽挂主子,一副赤膽忠心,不論誰見了,都要誇奴婢是個賢惠的。可公子卻說,奴婢的賢惠和忠誠都是裝出來的,奴婢委屈,也心寒!”
蕭鳳仙細細打量她。
明明都是哭,可他的嫂嫂哭起來時總叫他心疼,像是在自己的心底落了一場冷雨,濕漉漉的洇得人心裏難受,然而紅蕊的眼淚并不能打動他。
他隻覺得厭煩惡心。
他道:“你哭起來不好看。”
紅蕊愣住,她容貌姣好梨花帶雨,公子竟然說她哭起來不好看?
“我嫂嫂哭起來很好看,你應該跟她學,”蕭鳳仙像是自言自語,“不過,你沒有機會了。”
紅蕊擦起鼻涕:“公子在說什麽,奴婢怎麽聽不懂?”
凄風驟起,苦雨彌漫。
花亭裏的燈籠劇烈搖晃明明滅滅,兩人的影子和亭外的牡丹花影糾纏,也變得猙獰扭曲宛如鬼魅,紅蕊帶來的那盞燈被吹翻在地,火舌迅速吞噬了燈籠架,将竹骨燒盡成灰。
四周陷入一片黢黑。
少年的墨發和寬袖獵獵翻飛,聲音蠱惑動聽,像是春夜園林裏的妖鬼:“既然你想做我的女人,那你把你的心送給我,好不好?”
意識清醒的最後,紅蕊隻看見了伸向她心髒位置的手——
……
春雨初歇時,一輪月牙挂在碧綠瓦檐上,明淨淨的。
“二弟!”
魏紫提着燈籠找了過來。
蕭鳳仙站在花亭裏,聞聲轉過身來:“嫂嫂。”
他不動聲色的把雙手藏在背後,盯着由遠而近的魏紫,笑起來時唇紅齒白無害天真:“夜深了,嫂嫂不去睡覺,怎麽跑到園子裏來了?”
藏在背後的雙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隻是指縫裏還在滴血。
黏稠殷紅的血液,緩緩滴進身後葳蕤的牡丹花叢。
花叢碧綠枝桠橫斜,紅蕊的屍體被丢在裏面,壓扁了一叢花,她烏發淩亂表情恐懼,一朵碗口大的嫣紅牡丹從枝頭微微垂落,正對着她空空如也的血色胸腔。
“容兄弟去睡了,我見你一直沒回去,心裏擔心,所以過來瞧瞧。”魏紫忽然蹙了蹙眉,“你臉上那片紅紅的是什麽?”
春雨打濕了蕭鳳仙的幾縷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面頰上,更顯他面色冷白妖冶,聽見魏紫的話,他的狐狸眼深了深。
他剛剛已經很小心了,難道臉上還是濺到了血?
魏紫一步步走近:“我瞧瞧。”
蕭鳳仙的心跳微微加速。
如果這小寡婦發現他臉上是血,發現他殺了人……
她會不會害怕他?
會不會視他爲洪水猛獸?
會不會再也不肯親近他?
蕭家隻有這小寡婦對他好,如果連她也要舍棄他……
蕭鳳仙的丹鳳眼越發晦暗陰鸷。
因爲屍體的緣故,蕭鳳仙不敢側開身子,他直挺挺站在那裏,腦海裏百轉千回,短短一瞬間幾乎已經想到七八種爲自己開脫的謊言。
“嫂嫂——”
“原來是一枚花瓣。”
魏紫笑了笑,拿手帕溫柔地替他擦去,脆生生道:“剛剛園子裏起了一場雨,桃花瓣吹到了你的臉頰上,你都沒發現。”
是桃花瓣呀……
蕭鳳仙懸在心口的巨石悄然落地。
他仍舊裝出乖巧的模樣,同魏紫一起往回走:“容嘉榮跟嫂嫂說了什麽?他有沒有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他說你讀書很聰明,隻是不大肯用功。還說你總是欺負人,所以大家都不願意跟你交朋友。”
“他胡言亂語,嫂嫂别信他。”
兩人回到宅子,魏紫回廂房休息。
她掩上門,不忘牢牢插上門闩。
直到确認蕭鳳仙不在跟前,她才看向那張白手帕。
帕子上洇着斑駁血漬,是從蕭鳳仙的臉頰上擦下來的。
她咬了咬唇瓣,顫抖着把手帕浸到水盆裏洗幹淨。
她知道這血迹是誰的。
是紅蕊。
今天晚上紅蕊借口肚子痛提前告退,可她那副滿臉春情的樣子,哪像是肚子痛,分明是追她家二弟去了。
她走後就沒再出現,隻怕以後也不可能出現。
可她家二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必定是紅蕊犯錯在先的緣故。
魏紫倒掉血水,覺得自己很公道,絲毫沒有偏袒蕭鳳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