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愣了愣。
她詫異地回過頭:“當真?”
她未施粉黛肌膚潤白,五官之中最出彩的恰是那雙桃花眼,瞳孔呈現出濃郁的奶栗色,彎起眼睛時帶出的卧蠶嬌憨可愛,可她從前總是低着頭不敢看人,今天這麽揚起眼尾,竟莫名生出幾分妩媚。
蕭鳳仙覺得,老實木讷的寡嫂仿佛變成了一隻小狐狸。
連他,也捉摸不透。
他道:“當真。”
有上進的機會,魏紫當然不會放過。
哪怕早已學會讀書認字,她也不介意重新學一遍。
她面露感激:“你哥哥還活着的時候,常常罵我反應慢又呆笨,什麽都學不會,因此不肯教我。讀書認字這麽麻煩的事,二弟當真有時間、有耐心教我?我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她看起來那麽自卑軟弱。
蕭鳳仙心底油然而生不忍和憐惜。
他堅定道:“嫂嫂放心,我保管教會你。”
“那就勞煩二弟,先教我寫我的名字。”
書齋裏,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
蕭鳳仙研磨:“蕭魏氏?”
“魏紫。”魏紫彎了彎桃花眼,“二弟,我不叫蕭魏氏,我叫魏紫。”
魏紫,魏紫……
蕭鳳仙想着這個名字,在宣紙上落筆:“魏紫是牡丹花名,也是赫赫有名的花中之王,嫂嫂的閨名取得極好。”
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有人誇自己的名字好聽。
魏紫抿着笑,提起毛筆熟稔蘸墨:“多謝。”
她覺得蕭鳳仙的字也極好,橫豎撇捺清峻淩厲,像是生長在懸崖上的松柏,她雖然不十分懂字,卻覺着似乎比蕭淩霄的字更好。
蕭鳳仙看她提筆的姿勢,又盯着她在宣紙上落筆,不禁眯眼:“嫂嫂學過寫字?”
魏紫運筆的動作僵了僵,很快故意寫下蜿蜒顫抖的筆畫:“不過是經常看伱大哥臨帖,略微看懂了一點提筆落筆的訣竅。”
蕭鳳仙單手托腮,睨着身側的女子。
她在撒謊。
盡管假裝笨拙,可紙上的那些筆畫根本就是有基礎的。
半晌,蕭鳳仙忽然從匣子裏取出一本書:“嫂嫂當真不認字?”
魏紫頭也不擡:“我騙你幹嘛?”
“嫂嫂能面不改色、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這本書,我才信你。”
魏紫好奇地接過那本書,視線剛落在第一行,就僵住了。
這是哪裏弄來的腌臜話本!
上面寫的都是什麽不堪入目的淫詞豔曲!
蕭鳳仙歪頭,無辜地眨了眨丹鳳眼:“嫂嫂怎麽不往下看?”
魏紫強裝鎮定。
不就是講男女情事的話本子嘛,她皮囊底下可是藏着二十歲的靈魂,又不是沒經曆過春閨人事,有什麽可害臊的?
她強迫自己往下看,刻意模糊視線不叫自己閱讀那些字,可是那些詞曲就像有生命力一般鑽進她的眼睛裏,才看到五六行,魏紫的臉就開始發燙發熱。
蕭鳳仙忍着笑:“既然不認字,嫂嫂的臉怎麽紅了?”
魏紫強忍難堪,輕顫着咬住唇瓣。
她是長嫂,靈魂又比蕭鳳仙年長幾歲,怎麽反被他挾制住了?
就算自己騙了他不認字又如何,她可是長輩!
思及此,她繃着小臉,把那本書摔在蕭鳳仙的懷裏,站起來學着長輩的口吻訓斥道:“小小年紀就看這些東西,不務正業,改日全給你沒收了!”
蕭鳳仙哈哈大笑:“隻怕嫂嫂沒收了,自己躲起來偷着看。”
“你——”
燈火葳蕤。
魏紫羞惱至極,白玉似的面頰暈染出嫣紅的胭脂色,就連薄薄的眼皮也泛出荼蘼花紅,明明未施粉黛,卻呈現出天然的豔麗。
她自小愛哭,受委屈了哭,挨欺負了哭,羞惱時也愛哭。
此刻被蕭鳳仙調侃,忍不住捂住臉啜泣起來:“你欺負人!”
蕭鳳仙暗道,此時此刻,她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女。
不過是死了一個包辦婚姻的相公,連房都沒圓過,也沒甚感情,有什麽可傷心的,更沒道理爲他守一輩子的寡。
蕭鳳仙笑夠了,見魏紫跺着腳要走,連忙拽住她的衣袖:“嫂嫂别哭,明日我全燒了就是。”
魏紫紅着臉,哭啞的嗓子透着幾分嬌氣:“那……那你還教我寫字嗎?”
“教。”蕭鳳仙毫不猶豫,尾音甚至帶着無可奈何的輕哄。
魏紫這才破涕爲笑。
她重新落座,用餘光窺了窺身側的少年。
他生得俊俏,像尋常少年一樣喜歡看美人圖,偶爾也會曠課逃學,也會在書案底下偷藏幾本叫人臉紅的話本子。
他有血有肉,他甚至比這座宅子裏的人更有溫度。
究竟經曆了什麽,他才會變成前世那般模樣?
甚至,幹出弑父殺兄這麽大逆不道的事……
魏紫對蕭鳳仙起了幾分好奇、幾分心疼。
她端起長嫂的架子,諄諄教導:“我沒有放棄自己,你也不能放棄你自己。清明去雲深寺拜師的事……二弟,沈侍郎兩袖清風滿腹經綸,是指引你走正道的人,你可不能錯過。”
蕭鳳仙嗤之以鼻。
嫂嫂都被欺負成那樣了,竟然還想讓他當一個好人。
可他這些年若是不偷不搶,早被邢氏餓死了。
面對小寡婦期待的目光,蕭鳳仙敷衍:“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魏紫臨走前,蕭鳳仙送給她一套筆墨紙硯,又把自己從前寫的一本大字送給她:“嫂嫂藏好了,别叫他們發現。”
魏紫居住的閨房十分偏僻,夜裏不會有人打攪。
她回到房中,多點了兩根蠟燭。
她把筆墨紙硯擺在桌案上,拿輕薄透明的紙蒙在蕭鳳仙的大字上,一筆一劃認真描紅。
小書齋。
蕭鳳仙慢條斯理地生了一盆火,架上串好的新鮮魚肉,把魏紫不讓他看的小人書一頁一頁撕開,全扔進了火盆裏。
蕭鳳仙吃着烤魚,看見對面閨房燭火幽微,少女坐在窗前的身影婉轉纖弱,猶如無枝可依的菟絲藤蔓,夜間落了一場春雨,滿園子簌簌雨聲,連屋裏也寒涼幾分,她便拿毯子裹在肩頭,繼續伏案寫字。
至東方漸白,她寫了一夜的字。
次日,清晨。
蕭鳳仙還在睡覺,魏紫推門而入:“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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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新書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