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教授,你對心超也這麽在行嗎?”馬主任問道,他感覺這個高風也太有能耐了,超聲這個他也懂一點,但也就是看個胸腹腔積液什麽的,心髒超聲對他們這些門外漢來說,還是比較複雜的。
不是學不會,而是術業有專攻,這些不是他們的事。
不過這也帶來了一列系的問題,最直接的就是遇到什麽隻能看報告。
但怎麽說呢,醫學知識太浩瀚了,想什麽都學,到頭來恐怕會什麽都學不會。而且一般情況下,報告也是很少會出錯的。
這個病人耽誤了不少的時間,大家趕緊進入第二個病例。
這是一個使用無創呼吸機13年的COPD患者,近期因急性加重住院。
患者姓周,周老爺子這一生也是挺坎坷的,他是本科學曆,那個年代的本科生跟現在的本科生可不是一個概念。
畢業後,他被分配到了市委給高管當秘書,東西都收拾好了,父親不同意。
“你可是咱們村裏面第一個大學生,怎麽能去幹伺候人的活呢!”
“去工廠,當工程師!”
這次是他人生中的第5次插管,跟前幾次相比,這次沒有脫機成功,做了氣管切開,持續有創呼吸機通氣。
“每次用鎮靜藥後,蘇醒的時候患者就表現的特别難受,上次還出現了房顫。”
周老爺子感覺當秘書也沒什麽不好,很多同學還羨慕自己呢,他跟父親溝通了一下,說這個秘書跟他想的那個秘書可不一樣。
甚至還應該降低氧濃度,把氧飽和度維持在93%左右,用一點點低氧血症來保證呼吸中樞的驅動。
3個月後處理結果便下來了,人死爲大,廠長自然沒有受到什麽懲罰,小周則被免去了職務,提前下崗。
那段時間不但掙到了錢,還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兩人很快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那個時候結婚也簡單,沒那麽多事。
廠長和其餘5人當場斃命,幸運的小周則失去了右胳膊。
得知他要來,廠長帶領一衆人掃榻相迎。
妻子正在包餃子的時候,突然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送到醫院後被診斷爲腦出血,2天後人就不行了。
這個時候大學生太少見了,說是半個文曲星下凡都不爲過。他們廠從建廠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一個大學生呢。學曆最高的就是廠長,算是專科。
儲存鋼材的庫房年久失修,又是框架機構,被撞後像是多米諾骨牌,一下子坍塌了。
此後,小周的人生倒是沒有再遇到過什麽大風大浪,隻是按部就班的患上了高血壓、冠心病、慢性阻塞性肺疾病。
那個時候還不是很流行畫大餅,廠家說這話的時候真心實意,其他人也沒有大的反對意見。
“當縣太爺有什麽好的。”父親說,“就要當工程師,工程師聽着就大氣,将來能造汽車、造坦克!”
但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人生的第一次悲劇。
“這倒不用。”護士說道,“救護車去的時候車主早就沒命了。”
小周上手的很快,他在學校學的就是機械制造,盡管書本裏面的知識遠落後西方國家,但在這裏無疑還是高大上的東西。
轎車撞到人後又翻到了橋下,消防員把支離破碎的轎車拆開的時候,發現車主的腦袋就挂在方向盤上。
但市裏面那個時候是沒有什麽汽車、坦克工廠的,最高端就是一家拖拉機廠。
“車主呢?我要殺了他!”
正當他爲接下來的生活充滿美好的冀望時,第二次悲劇發生了。
小周跟着廠長巡查倉庫的時候出現了問題,運輸的叉車師傅可能是走神,一腳油門怼到了牆上。
“截肢了。”後者對他說道,“你的左下肢被車攪得粉碎,沒辦法保留的。”
由于頭腦精明且敢闖敢幹,小周很快便掙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先是倒騰墨鏡,後又做起了BB機的生意。
如果能這麽繼續下去,說不定能調教出來一個規模龐大的機械制造工廠。
患者目前的呼吸還是很快,29次/分,心率98次,氧飽和度97%。盡管氧濃度在40%,但老周還是說自己缺氧,并因此躁動不安。
“患者的COPD還是很嚴重,二氧化碳一度達到超過115mmHg,也就是超過高限,但人是清醒的。”主管醫生彙報道,“患者需要的壓力非常高,峰壓在28cmH2O左右。還有大約10cmH2O的内源性PEEP。”
跟着廠長幹了幾年,小周就已經變成了很受擁戴的周副廠長。在他的領導下,拖拉機廠在跟同類型的企業競争中遙遙領先。
“護士!我腿呢!”小周驚恐的大喊道。
小周大哭了一場,爲自己的命運感到深深的不公。
“我這個将來是能升職的,說不定哪天就成縣老爺了。”
但這個時候增加氧濃度明顯是不對的,嚴重二氧化碳潴留的患者要避免高濃度吸氧,因爲會抑制呼吸中樞,氧飽和度97%就夠了,沒有必要吹到100%。
小周那個時候才知道有一種病叫煙霧病。
後來他又出了一次車禍,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妻子很快懷孕,10個多月後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
“小周,你以後就直接跟着我。”廠長拍着他的肩膀說,“幹幾年就坐我的位置。”
“患者已經連着好幾天沒合眼了,非常的煩躁。”主管大夫很是發愁,“目前就是隻能用點鎮靜藥。”
“但患者的心髒情況也不好,他是一個慢性的心力衰竭。”
“前幾天晚上患者一直睡不好覺,反映憋悶,呼吸頻率快。吸痰後效果也不好。”
護士趕緊跑過來安慰他不要激動,醫生也趕緊來到了床旁。
頹廢了一段時間,小周重新振作了起來,爲了躲避周圍人同情的眼神,他決定去南方做生意。
“你用的什麽鎮靜藥?”一個主任問道。
“右美托咪定。”
右美托咪定爲常用的鎮靜藥,用于行全身麻醉的手術患者氣管插管和機械通氣時的鎮靜;用于重病監護治療期間開始插管和使用呼吸機病人的鎮靜。
一般情況下該藥的副反應還是比較小的,可能是患者自身體質不太好,心内科建議是不要再用該類的藥物。
所以現在問題來了,患者現在一直沒法脫機,這麽煩躁該怎麽辦?
而且一直不睡覺肯定是不行的。
睡覺屬于人體重要的生理現象,睡覺時人體的心、肺、脾、腎等髒腑都能夠獲得充分的休息,從而維持基本的生理功能,而正常成年人所需的睡眠時間在7-8小時左右,臨床上通常還建議每天午睡30分鍾左右。
正常人一般可以16個小時不睡覺,但是也可以偶爾24小時不睡覺。
但患者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這樣下去勢必會出現其他的問題。
“鎮靜藥還是要用。”一個主任說道,“讓麻醉科來看看,看能不能換換其他的藥物。”
很多人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我覺得重點還是應該關注患者脫機的這個情況。”馬主任說道,“一直脫不了機可不行,時間一長容易導緻其它問題。”
比如說呼吸機相關的肺炎。
“他一直脫不了機,鎮靜藥又不能一直用,病人插着管子能舒服嗎?”有人說道,“肯定會躁動、難以入睡。”
“這樣勢必又會反過來導緻脫機不順利,很麻煩啊!”
“要不去咱們看看病人?”主管醫生道。
由于病人在重症監護室,裏面還有其他病人,去看的人沒法太多。好在病人住的時間比較長了,很多主任們都清楚他的情況。
高風跟着主管大夫去看了一下命運多舛的周老爺子。
他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一隻手和一隻腳被約束帶固定在床擋上,氣管插管連着呼吸機,雙眼裏面全是血絲。
看到人過來,周老爺子的眼神亮了起來,他的左手使勁的想舉起來。
“别動,老爺子。”護士趕緊道,“醫生們都來給你會診呢,你可得配合啊。”
患者聞言左手不再使力氣,嘴巴張開像是想說些什麽。
高風看的一陣心焦,插着管是非常痛苦的,而且患者還是處于清醒狀态.
這無疑是極大的折磨。
想想患者已經插了5次管,他瞬間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周老爺子由于其氣管切開,說話的時候漏氣,所以聲音很小,主管大夫趕忙把頭湊了上去。
“他說很難受,很痛苦,整夜睡不着,不想活了。”
大家聞言都不吭聲。
患者能不能死其實不是取決于他自己,也不是取決于醫生,決定權還在家人的手裏。
“我都跟家屬反複溝通過了,但他們還是要求積極治療。”管床醫生也是感覺很無奈。
患者早年喪妻,兒子是他一手帶大,這麽多年也沒有再娶,父子間的感情很深,所以兒子不能接受失去父親的後果。
“他這也太自私了。”有人小聲道,“他知不知道,老頭這樣太受罪了。”
高風仔細看了一下呼吸機的參數,峰壓壓力在28cmH2O左右,這太高了,患者肯定是非常不舒服,不用鎮靜藥物的時候能睡着才怪了。
目前的氧濃度爲爲38%,血氧飽和度爲95%,心率89次/分,呼吸頻率23次/分。
等回到示教室,大家又相互讨論了一會兒,馬主任眼瞅着差不多了,便示意大家開始發言。
“我覺得應該跟家屬好好談談。”一個年紀比較大的主任說道,“要學會平靜的接受死亡。”
“患者插了那麽次管,每次脫機好像都不順利,年紀還這麽大了,治療的價值很低。”
“而且患者自己的求生欲望也不強,我記得清醒狀态下他是拒絕進重症監護室的。”
“的确是這樣。”管床醫生出聲道,患者是昏迷後在家屬的要求下才進入重症監護室插管。
接下來又有幾人發表了意見,但内容有些差強人意,很多辦法也不是很适用。
高風覺得還是那個年紀大的主任說的更有實質性的意義,這種情況下最好的結局其實就是痛痛快快的去見馬克思,你但凡猶豫一秒,那就是多受一秒的罪。
但家屬不接受,那就沒辦法了。
“高教授,伱有什麽要說的沒?”馬主任問了一嘴。
“我心裏是有點想法,但可能不太合适。”高風猶豫道。
“你說呗,合不合适大家一塊看看。”馬主任笑道。
“我們是不是可以提高患者的吸氧濃度啊。”高風說道,“現在是38%,直接升到50%怎麽樣?”
“啊?”
場面頓時一靜。
“高教授,這樣不合适吧!”管床醫生說道,“這麽高的吸氧濃度可能會導緻患者的二氧化碳潴留進一步加重的。”
周老爺子本來就是因爲二氧化碳潴留才進的重症狀監護室插管,二氧化碳潴留再次加重,肯定也會影響呼吸中樞。
“二氧化碳潴留進一步加重會怎麽樣?”高風問道。
“會昏迷啊。”主管醫生下意識的回道。
“那是不是就能睡着了。”
那肯定是能睡得着,喊都喊不醒的那種。
“可是.”
“馬主任,我是這麽想的。”高風說道,“過高的二氧化碳使得二氧化碳無法驅動呼吸中樞進行自主呼吸,自主呼吸就沒了,患者當然也能昏睡了。”
“他這幾天都沒能合眼,精神已經快崩潰了,這個時候讓患者安安穩穩的睡一夜我覺得最重要。”
“這個主意好啊!”那個年紀較大的主任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通過高濃度吸氧,人爲造成一個呼吸抑制達到了鎮靜的目的。”
“我相信氧氣的副作用肯定比鎮靜藥的副作用要小一些。”
長呼氣、慢頻率、低通氣是嚴重COPD患者的通氣原則。因爲憋悶患者使勁的喘是有害的。會影響患者呼氣,加重肺内過高的殘氣量。
這種患者最好是使用鎮痛鎮靜藥物,讓他平靜下來慢慢的呼吸。
但既然患者目前已經插上了管,而且是在監護設備配置齊全的重症監護室,無法應用鎮靜藥物的時候,讓患者高濃度吸氧後昏迷也未必不是一個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