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安慰着患者的父親。
老頭的眉頭皺成了疙瘩，語氣中充滿了焦灼。
怕是沒有少爲兒子的終身大事操心。
“你雖然沒結婚，但是處着女朋友啊！事業方面，我兒子更是比你差遠了，你才三十歲，就已經開了這麽大的一家診所。要是我兒子也有這麽好的事業，再晚兩年結婚，我都不帶催他半句。”
老頭本能的看了看不遠處的歐晴岚。
“這小子打小就倔。三十一歲了，連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談過。”
“爸，咱是來看病的，您說這些幹嘛呀！”
兒子不樂意了。
當着外人的面，專揭他的傷疤，這讓他臉上有些挂不住。
“自己不找女朋友，還不讓人說了。”
老頭嘴上叨叨了一句，聲音卻是弱了下去。
看得出來，老倆口就這麽一個兒子，很是疼愛。
“咱們還是說說診病的事吧！如果你們同意明天傍晚做檢查，那我就給你們安排在人民醫院。那邊的條件要好一些，如果真查出來有什麽問題，後續的治療都可以在那裏進行，入院什麽的都能便捷許多。他們那邊的消化内科床位一直很緊張，最近門急量增加了不少，更是一床難求。
你這個病，我估計很可能需要住院。”
李敬生說得已經非常委宛了。
患者如果真是胃癌，這種沒有明顯腫瘤的胃癌，要更加難治。
惡性程度更高。
胃萎縮，胃生化，都是胃癌的高危因素。
在臨床上，被認爲是胃癌的前奏。
而且與肝硬化、腎衰、心衰一樣，這個病一旦啓動，就很難逆轉。
它會像魔輪一樣，一直向前轉動，把患者帶進深淵。
“我們聽您的安排。”
患者再次表态。
“感謝信任，身份證件帶來了嗎？今天可以跟你簽訂好服務協議，明天上午開始安排。後續會有我們醫療團隊的成員聯系你，什麽時候開始禁食，檢查前做哪些準備等等。”
雙方談妥後，兩人簽訂了醫療服務協議。
老頭繳的費。
“老爺子與普通人不一樣，應該是當官的吧？”
李敬生随意與家屬交談着。
“怎麽就看出我與普通人不一樣了？我是副處級退下來的。這都已經退休好幾年喽！”說起過往的輝煌，老頭多少透露出一些。
“聽說這年頭，官做得越大，越危險。有了權力後，很容易把持不住，被糖衣炮彈擊垮。您能夠平安落地，這已經勝過大多數人了。”
李敬生經常會聽到一些前來就診的高端客戶談論，他們把一些高危職業羅列出來。
當醫生的、高空作業的電工、空調安裝人員……這些反而沒能上榜。
“我家老林啊，别的優點沒有，堅守原則那可是出了名的。現在退下來好幾年了，還有很多人恨着他哩！爲啥？因爲當年他不收這些人的好處，不給開後門，最終被他們給記恨上了。”
一直不吭聲的老伴，在旁邊插了一句嘴。
“當年他要是思想稍微活絡一點，也不至于連兒子的工作都安排不了。”
話中，既有着自豪，又有着一絲怨言。
她兒子31歲了都還沒結婚，事業也不成功，要麽是能力真的不行。要麽就是當父親的太清廉了，沒給兒子任何特殊照顧。
這種家事，李敬生一向都不插嘴。
隻是笑了笑，幹着自己的事。
……
第二天傍晚，李敬生在人民醫院的内鏡室，第一個做檢查的就是那位疑似胃癌的患者。
随着内鏡探頭進入患者的胃部，李敬生發現患者的胃黏膜全都是腫的，而且很僵硬。
如果僅僅隻是憑借之前在診所的觸診，确實很像是肥厚性胃炎。
現在查了内鏡後，李敬生認爲已經很難用肥厚性胃炎來定性。
肥厚性胃炎在内鏡檢查時，往往出現胃體黏膜皺壁肥厚巨大。但是這個患者的并不是肥厚，而是腫大造成。
還有，他的胃黏膜格外堅硬。
這極不正常。
正常人的胃壁較軟。
李敬生已經查過多例胃鏡，還從沒有見過這麽硬的胃黏膜。
這也說明患者的病程進展時間絕不是一天兩天，很可能已經有了長達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
他皺着眉頭，腦子裏在思考着患者之前在醫院的治療經過。
患者當時所在的醫院是一家地級市的頭部醫院。
别看他的父親已經退下了，影響力多少有一點。兒子生了大病，事關性命，肯定會想方設法找最好的醫院。
當地醫院的醫術水平應該是不差的。
用藥也是非常對症。
在病因無法明确的情況下，主診醫生給患者使用了替普瑞酮、甲氧氯普胺這兩味主藥。
都是對症治療的藥物。
替普瑞酮能夠促進胃黏膜、胃黏液中的再生防禦因子、高分子糖蛋白、磷脂質的合成與分泌。可以提高胃黏液中的重碳酸鹽，還能提高胃黏膜中的前列腺素生物合成能力。
它用于抗潰瘍，特别是消化道潰瘍的療效極佳。
臨床應用也非常廣泛。
甲氧氯普胺，很多人可能聽都沒聽過。
它的另一個名字叫胃複安，這個應該有很多患者聽過，甚至吃過。
它的作用是止吐。
它能抑制延腦催吐化學感受區，有很強的止吐作用，同時還能促進胃的蠕動，加快胃内容物排空。
這兩個藥都是對症治療的經驗藥物。
可是患者用藥後，卻沒有任何療效。
這隻能說明看似對症的藥，實際上不對症。
藥不對症，吃再多也是白搭，有害無益。
患者查胃鏡并沒有發現潰瘍，這也能從另一個方面證實使用替普瑞酮是錯誤的。
那麽，病人到底是什麽病呢？
李敬生不由再次把診斷方向集中在肥厚性胃炎這個疾病上。
此病主要有兩個綜合征，一種是肥厚性高酸分泌性胃病，這種病在全世界都非常少見。另一種較爲常見的是巨大胃黏膜肥厚症。
這兩種病有一個共同特點，它們的蛋白質會從胃腔丢失。
特别是此病發展到了晚期，因爲蛋白質丢失嚴重，從而出現低蛋白，這會造成水腫。
這位患者的下肢、臉部等部位，李敬生都檢查過，并沒有出現水腫。
說明患者很可能并不是肥厚性胃炎。
他不由調整方向，尋找其它診斷突破點。
會不會是胃鏡下取的标本有問題呢？
患者在當地醫院的胃鏡下标本活檢結果正常，也有可能是胃鏡活檢鉗的寬度受到了限制，根本都沒能抵達病竈部位。
這種事情，在李敬生診斷過的疑難雜症中，不止發生過一例。
有的病竈極爲隐蔽，長在較深的部位。
甚至有可能在肌層深處。
取标本時爲了不損傷患者的身體，多是取表面的少許組織細胞。
再加上胃鏡活檢鉗的寬度隻有五毫米左右，它沒辦法獲取到胃部深處的病變位置組織細胞。
還有，替普瑞酮主要治療損傷的黏膜。
這個病人服藥無效，也間接說明他并沒有出現黏膜損傷。
他主要症狀是吞咽困難，上腹持續疼痛，這與常見的胃炎、胃潰瘍症狀有明顯區别。
查胃鏡查不出來，那麽是否可以考慮其它檢查手段？
拿人錢财，與人消災。
李敬生收了患者三千塊錢的醫療服務費，自然要提供與之匹配的高質量服務。
這個病人是否存在假性淋巴瘤、惡性淋巴瘤、胰腺腫瘤之類的疾病呢？
患者在當地醫院已經查過一個CT，但是檢查結果正常。
患者的CT檢查結果顯示，肝、脾、膽、胰都沒發現異常。
胃鏡活檢也正常。
接下來還能有什麽更好的檢查手段？
核磁的結果與CT估計差不多。
PET/CT檢查是一種專門針對全身腫瘤的檢查，費用約爲一萬元左右。
患者已經查過CT，再查這個，估計結果不會有太大變化。
反而會延誤兩天以上的治療時間，同時還會加重患者的經濟負擔。
一萬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如果是三千塊錢一個月，相當于三個多月的工資了。
李敬生靜靜的沉思着。
團隊成員并不打擾他，大家合作久了，都已經知道了他的診療習慣。
連濤因爲有事，并沒有過來。
暫時就隻有李敬生與麻醉醫生亞妮、護士蒙洛，普外科醫生林蕭然則是過來打醬油的。
他投奔李敬生的團隊，本來也是爲了提升醫術，不斷進步。
“林醫生，你覺得這個患者在查了CT與胃鏡活檢都沒有異常的情況下，還能做什麽檢查能夠明确病因？”
“這……我還真不太擅長這個領域，我主要擅長普外科領域的診斷與治療。”
林蕭然也不敢亂回答。
“他做了CT沒能查出問題，那是因爲CT隻對實質性器官的占位病變敏感，對空腔器官，特别是胃腸道的檢查往往不敏感。
我在想，他做胃鏡活檢時，取的标本深度會不會不夠深？
一些隐藏病竈很可能藏在黏膜層下方，肌層，漿膜層等深處。
如果病竈真的在肌層或者漿膜層，又沒能查出來，再拖下去，對他來說，肯定是一個災難。
我準備用最低廉，最古老的兩種檢查手段之一，X線對他做一次檢查。”
李敬生本來是想着與林蕭然讨論一下。
但是在這一個領域，兩人根本不在一個段位，也就隻能由他自己做主了。
醫生因爲擅長的領域不同，水平肯定是有差距的。
如果連濤在這裏，肯定能與李敬生展開一個同級别的讨論。甚至在很多方面，連濤的知識量，經驗，都超過李敬生很多。
“X線檢查？這，這……它的檢查準确度應該是遠遠不如CT吧？”
林蕭然有些錯愕道。
“那可不一定，每一種檢查手段都有它的意義。查骨骼，X線的清晰度應該是所有檢查中的王者。還有最古老的超聲檢查，同樣有着CT、核磁無法替代的一些優勢。”
李敬生一臉笃定。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科學技術不斷發展，檢查手段也是變得越來越豐富。PET/CT，核磁，CT，基因檢測等，這些都是後來慢慢研發出來的。
它們變得越來越先進。
但是X線與多普勒超聲兩種檢查方式，卻依然有着它們的優勢。
沒有垃圾的檢查方式，主要看醫生怎麽運用。
有時候，一個很古老的檢查方式，如果醫生用好了，便能化腐朽爲神奇，發揮出超過PET/ct與核磁共振的檢查效果。
“林先生，胃鏡檢查已經做完了。檢查結果與你在當地醫院檢查一緻，出現了胃黏膜腫大，僵硬等現象。”
“那我這個到底是什麽病？”
患者的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花了大價錢的檢查，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你的病因暫時無法明确。我建議你補做一個X線檢查，或許能夠查出你的病竈。”
“确定能查出來嗎？”
患者對李敬生的信任度明顯降低了不少，心中也是充滿失望與失落。
“不敢打包票，這種事也沒有哪個醫生能給你打包票。但是我認爲值得嘗試，或許能夠取得不錯的檢查效果。費用也不會太貴。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就給你想辦法安排，争取今天就把病因查出來。”
“那好吧！也隻能這樣了。”
患者答應了。
李敬生走出内鏡室，想辦法給患者安排X線檢查。
實際上，這不是普通的X線檢查，而是X線鋇餐造影。
對于一些腸瘘，或者難以發現的消化道隐藏病竈，常用此法來檢查。
“小夥子，查了胃鏡還是沒結果嗎？”
患者的老父親詢問李敬生。
他顯然從兒子那裏知道了檢查結果。
“不好意思，胃鏡并不是萬能的，我懷疑您兒子的病竈有可能在胃壁深處。所以建議補做一個X線鋇餐檢查。”
“嗯，既然做都做了，我們相信你，請你盡快幫我兒子安排吧！”
老頭說話還算客氣。
隻是對李敬生的态度，明顯有了一點變化。
李敬生找了連濤幫忙，好不容易給患者安排上了X線鋇餐檢查。接下來，就等着看檢查結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