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看向唐萍，用眼神詢問她，這個病人是怎麽回事？
兩人到底是老搭檔，她幾乎秒懂老闆的眼神。
“老闆，這位女患者專門過來找您治病。他們是從外省趕過來的。”
唐萍這麽說，就是在暗示李敬生，放心，不是‘返廠’的病人。
人家專門從外地趕過來，并且排在了第一個号，說明要麽是一大清早就到了。要麽昨天來的，住了一晚上的賓館，今天一早過來就診。
畢竟李敬生在自家診所一個星期隻上四天班。
再加上名氣大了後，找他看病的人非常多，有一部分人根本搶不到号。
這位病人尤爲不易。
她就那麽躺在一輛裝有滾輪的平闆床上。
“你是哪裏不好呀？”
李敬生打量着女患者，守在旁邊的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年夫婦。兩位老人的頭發都是雪白。
女患者的身體看上去并未消瘦，甚至有點微胖的那種。
膚色也是紅潤有光澤。
說實話，怎麽看都不像是一位卧病在床的病人。
“李醫生，我們是在網上看到你的視頻，聽說你治療骨病特别厲害，特意從省外趕過來找你的。昨天我們就到了，但是昨天你不在診所。你們這裏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你今天會在診所坐診。于是，天還沒亮，我和老伴就帶着女兒過來排隊了。”
老頭說着他們的求診經過，真可謂誠意滿滿。
“來之前也可以先打電話咨詢一下呀，萬一你們這麽大老遠的跑過來，我治不了，怎麽辦？”
李敬生自認爲醫術也就普通水準。
治不了的病太多了。
“沒事，我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帶女兒出省治病了。我女兒十四歲的時候還是好的，那時候她又聰明，又孝順懂事。每次考試都是班上的前兩名，體育也很不錯，還代表班級參加過田徑運動比賽。後來讀初三的時候，上半期就跟我們說過幾次，老是說頭痛，渾身沒力氣。
我們帶着她去衛生室、醫院都看過，沒查出什麽問題。
後來到了初三快要考試的時候，有一天，她突然暈倒了。老師打電話給我們，說是孩子正在上着課，不知道爲什麽突然趴在桌子上暈倒了。
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孩子渾身無力，軟綿綿的。
既不能站，也不能坐立，手也擡不起來。”
聽着老人描述女兒的病情，李敬生意識到，這名女子的病恐怕很不簡單。
極可能是神經方面的問題。
發病前出現過頭痛、渾身乏力，那時候很可能就已經開始出現問題了。
隻是有些小地方的醫療水平落後，稍微複雜一點的疾病就很難搞定。
儀器設備落後，醫生的水平低，見過的各種疑難病症少，這就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神經方面的疾病，很多大醫院都不太擅長。
“當時沒帶孩子去大醫院檢查一下腦部嗎？”李敬生忍不住問道。
“怎麽沒去？孩子出事後，我們先是送到當地的市醫院，治了四天沒什麽效果。又把孩子送到了魔都的一家神經專科醫院，還是沒能查出病因。但是在那裏治療後，有一些效果。孩子經過治療後，隔了半個月的樣子，雙手可以動了。後面甚至重新站起來了。”
這就更加說明有可能是神經方面的病變。
“既然治療有效果，那就應該繼續治療呀。”
“那時候家裏有兩套房子，爲了給她治病，賣掉了一套房子。在那家專科醫院治療了有大半年。但是孩子的情況時好時壞。治到後來，她出現了脫發，嘔吐，有時候一個人突然傻笑，人也越來越消瘦。我們擔心再治下去，人就沒了，于是帶着她回了家。”
雖然不知道那家專科醫院用的是什麽藥，但是很可能使用了大量激素類藥物。
長期使用，會對人體造成很大的傷害。
最常見的就是腫瘤病人，比如乳腺癌病人，進行化療後，身體會出現很嚴重的反應。
面部浮腫，掉頭發，吃東西嘔吐等等。
“你們離開那家醫院的時候，她的身體活動能力恢複了嗎？”
“沒有。一直都是時好時壞。而且一直沒能查出明确的病因。那裏的醫生給出的意見是，有可能存在神經基因突變。還做了一些篩查，也沒有找到問題。”
基因突變非常罕見。
但是在臨床上确實存在。
有很多罕見病，都是基因突變造成的。
“後來我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醫生，他告訴我們，如果實在找不到病因，那就先想辦法保住我女兒的身體肌肉和神經、韌帶，别讓它們退化和萎縮。等到以後醫學技術進步了，或者遇到了懂這個病的醫生，或許能夠找到病因，還有治愈的希望。
他還教我們買了按摩與護理的書籍學習。我們按照上面的方法，給女兒每天按摩，拉伸四肢等部位，确保身體的肌肉不萎縮。”
世界上最偉大的愛，真的就是來自父母。
這個女孩子現在是二十五歲。
從十四歲發病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一年。
她的父母爲了治好她的病，不惜賣掉一套房子。更是沒日沒夜的照顧了十一年。
李敬生經常會被這種親情或愛情，或友情的力量所感動。
十一年如一日的付出，很少有人能做到。
“我能看出來，你們把她照顧得很好。你手裏提的是給她看病的資料吧？”
“對，這是今年給她看病的資料。這十一年來，給她看了多少家醫院，我們自己都記不清了。各種資料堆滿了大半個書櫃。我們沒扔，都留着，萬一醫生需要查看，我們随時都能找到。”
“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父母，她得了這個病，非常不幸。但是能有你們這麽負責的父母，疼她愛她，這又是她的幸運。”
李敬生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父母可以對兒女如此無私的愛。
各種無私的奉獻。
爲什麽有的兒女爲了兩三萬塊錢的治療費，可以直接放棄父母的治療？
人性有時候真的就是一個謎。
“來，把資料給我看看。你們現在懷疑她是骨頭方面的疾病嗎？”
李敬生從家屬手裏拿過資料袋，認真查看。
做過頭部核磁，查過肌電信号，做過各種生化……
但是她的各項指标都基本正常。
這讓人覺得十分不解。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哪怕是漸凍症，也是有辦法查出來的。
可是她的脊髓液生化，全部正常。
神經電信号也是通的。
肌力測試不合格，這很正常。因爲她現在就像沒有骨頭的人一樣，整個人軟趴趴的。
“我們也是聽人說，有一種病叫做軟骨病，症狀與她差不多。同樣也是渾身沒有力氣，嚴重的隻能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你是這方面的專家，請你幫忙診斷一下。”
老頭爲了治療女兒，這些年應該做了許多功課。
四處求醫問藥。
“軟骨病一般指維生素D缺乏性佝偻病，其實就是骨頭礦化不足。她的身高看上去很正常，而且十四歲前一切都正常。還有，軟骨病是漸進式，不可能說某一天突然就暈倒，然後渾身軟綿綿的動不了。從你們描述的發病經過，以及她的症狀，我認爲神經方面出現病變的可能更高。”
李敬生查看完患者的檢查資料，沒什麽發現，當即換了一個診斷方向。
“我給你摸骨看看。”
家屬很配合，患者本人卻是不言不語。
但是她的目光閃不呆滞。
特别是剛才她的父母說到賣房子帶她看病，她流淚了。
“她現在能說話嗎？”
“以前可以，這幾年她說話越來越少。特别是近兩年，除了要大小便會主動開口，别的時候從不說話。看過心理醫生，說是有抑郁症，還有自閉傾向。”
換成任何人，如果一直卧病在床，全身無法動彈，如同一個活死人。
吃喝拉撒都要父母照顧，不瘋掉就已經不錯了。
李敬生試着給她摸骨。
先摸腿部。
骨頭摸上去比較正常，骨質尚可，存在一定程度的骨質疏松。
這是因爲她長期卧床，無法運動造成的。
生命在于運動。
運動的好處有很多，除了可以強健康筋骨肌肉，還能促進身體代謝，排出各種毒素。并且讓身體的細胞組織充滿活力。
有調查表明，熱愛運動，并且一直堅持的人，衰老速度明顯要比不愛運動的人緩慢許多。
“思瑩，拿筆給我一下。”
李敬生對韓思瑩說道。
她把筆遞給李敬生，不知道師父這是想幹什麽？
“把她的襪子脫掉。”
這次倒是不需要韓思瑩動手，家屬已經代勞了。
由于多年沒有下地走路，她的腳部皮膚特别白皙。看上去血色還可以，說明血運應該是不錯的。
二十五歲，本身也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年齡。
身體各方面的機能都處于非常好的一個狀态。
這個年齡的男女，皮膚嫩滑有光澤，幾乎不需要使用護膚品。
隻見李敬生拿着筆的尾端，在她的足底劃過。
這是一種臨床上的檢測方法。
說白了，就是撓病人腳底的癢癢。
然後根據病人的反應情況，判斷病人的肌張力，腿部神經反應等等。
撓她腳底闆癢癢的時候，可以看到她的腳趾頭會情不自禁的往上鈎，說明神經反射應該是存在的。
而且能夠勾腳趾，腿部的運動功能應該還存在一部分。
“思瑩，你來撓她的腳闆，我再摸骨看看情況。”
“好！”
韓思瑩接過筆，劃過患者的腳底闆。
李敬生摸骨時，能感受到她的腿部明顯有一個發力的過程。肌肉會有一定程度的收縮，骨頭也會有一定幅度的配合動作。
“她平時吃東西是怎麽弄的？需要鼻管打進去嗎？”
李敬生并沒有發現她插了鼻管。
說明吃東西應該不需要鼻飼。
“直接喂她就可以。她能夠張嘴。”
“也就是說，她可以吞咽，也可以咀嚼。”
“可以，一直都可以。”
家屬很肯定的說道。
那就有點奇怪了。咀嚼功能看似簡單，其實也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協調。
患者能夠吃東西，那就說是頭部、口腔、咽部的運動功能都正常。
“能轉頭嗎？”
“以前可以，現在好像需要很費力才行。”
李敬生點點頭，心中更加納悶。
剛才給病人摸骨，基本可以肯定她的骨頭處于健康狀态，那麽到底是哪裏的問題？
神經病變的話，咀嚼功能、吞咽都是正常的。
而且刺激她的腳底闆，也有勾腳趾的反應。
雖然幅度不大，但是這個反應仍然很明顯。至少肉眼能夠輕易分辨。
“姑娘，嘗試着握緊你的右手。”
李敬生抓住她的手。
然後讓她握緊右手。
沒有任何反應。
“好了，她的情況我已經基本了解。孩子的媽媽請跟我來一下。”
李敬生把女孩的母親叫到了輸液室裏面的那一間。
“阿姨，請坐！剛才我給你女兒診斷，我認爲骨骼應該是完全沒什麽問題。肌肉存在一定程度的萎縮，但是狀态還不錯。而且她的足部血運情況不錯，說明神經和血運都沒什麽問題才對。我想問問，她出事前有沒有受過什麽刺激？”
李敬生懷疑患者有可能是一種應激病變。
也有可能是自我封閉。
“沒有啊！她的成績一直很好，我們也沒給她什麽壓力。而且孩子以前的性格開朗，活潑。以前，即便是她的爸爸罵了她，當場把她罵哭了，她過一會又是唱歌跳舞，從不會往心裏去。
我們也隻有這麽一個孩子，平時十分疼愛。
當時我們到帝都的一家醫院求診，醫生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後面還找了心理醫生，單獨跟我女兒聊過，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老人很肯定的說道。
“行，既然這方面的問題排除了，那我就朝其它方向再診斷。你們現在是住在賓館嗎？”
“我們住的是一輛房車。孩子的父親爲了方便給她看病，專門買了一輛二手的房車，既可以省下住賓館的費用，還能随時帶着她前往外地求醫。”
他們這個辦法确實不錯。
看來這一家子的經濟條件應該不會太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