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懷疑是隐球菌感染?”
榮主任的臉色微變,這個病普通人聽了或許沒啥感覺,但是身經百戰的醫生們都明白,這個病極難治療,預後往往不佳。
且容易病情反複。
如果李敬生沒有之前的一系列優秀表現,榮主任隻當他在放屁。
現在沒有任何人敢輕視李敬生的建議,因爲李敬生雖然發言不多,但是每次都是有的放矢。
“我也隻是懷疑,作不得準。如果真是隐球菌感染,就怕是腦膜腦炎型。”
李敬生嘴上說着作不得準,但是把具體類型都給甩出來了。
臨床上,這個病分爲四類,分别是腦膜炎型、腦膜腦炎型、肉芽腫型和囊腫型。
哪一種都不好對付。
其中腦膜腦炎型更是最爲複雜的一種,與肉芽腫型有得一拼。
“立刻讓實難室查病理切片。隻要有所發現,立刻做真菌學檢查。”
榮學開對助手吩咐道。
隐球菌腦膜炎在早期階段不易查出,腦脊液的糖和氯化物在早期變化往往不明顯,隻有在中後期才會明顯開始減少。
特糖含量會明顯降低,甚至降到零。
這個孩子的腦脊液常規檢查結果就出現了糖含量顯著降低,再加上其它症狀有多處與此病相符,所以很可能是這個病。
“李醫生剛才提到孩子有可能是隐球菌感染,并且很可能是十分棘手的腦膜腦炎類型,這給我們提了個醒,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現在已經基本可以定性爲急性病毒性腦炎,孩子的病情仍未控制住,這十分危險。僅僅隻是對症治療,我想是遠遠不夠的,是不是可以讨論一下,積極幹預?”
榮學開的目光掃過衆人。
他是當赤腳醫生出身,與李敬生這個開診所的醫生倒是有很多相似之處。
赤腳醫生早年的時候給人治病,因爲條件有限,醫學知識也不是那麽先進。那時候稍微難治一點的發熱,隻要出現上吐下瀉,很多直接被定性爲疫症。
啥意思?
與瘟疫一個意思。
赤腳醫生們爲了救人性命,于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治好病就是好貓。
他們中醫的方子、手法、西藥、西醫療法,混合着使用。
而且那個年代是以中醫與中藥手段爲主。
沒辦法,那個年代列強們封鎖各方面的技術,根本不讓我們學習。
那時候還有一個特征,因爲窮,很多老百姓生病了根本不敢上醫院看病。請郎中上門看病的做法直到近些年才慢慢開始絕迹。
可想而知,那個時候的赤腳醫生其實是醫療主力軍。
他們在儀器設備簡陋、醫學知識落後、藥物缺乏的不利條件下,爆發出了驚人的潛力。
想方設法搶救病人的生命,并且磨練出了超強的預判能力。
一個病人接診後,能不能救活,有可能朝哪個方向進展,他們在腦子裏會有一個精準判斷。
說白了,也就是危機意識。
李敬生在這方面的預判就極爲敏銳。
城南老街的趙老闆在這方面的能力應該也很強。
大院的醫生因爲背靠大樹,多少會存在一定依賴心理,并且遇到難處喜歡團隊作戰。出了事也是吃大鍋飯,有醫院出面扛着
所以很難培養出這種敏銳的風險預判能力。
榮學開得益于早年的赤腳醫生經曆,磨練出了這種能力,讓他在重症醫學科如魚得水。
此刻,他聽了李敬生的診斷意見後,高度警醒,開始主動出擊,争取搶在孩子的腦部病變進展到藥石難醫的地步前,主動幹預。
大病成勢,進展到了後期階段,将會如同山崩,如同海嘯,任何手段在它面前都顯得杯水車薪。
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大病成勢前主動幹預,阻止它進展爲重症,甚至産生一大堆的并發症。
真到了那一步,神仙都救不了。
“我非常贊同榮主任的提議,咱們主動出擊,總比眼睜睜的看着病毒不斷破壞孩子的身體,加重病情要好很多。”
“咳……趙醫生措辭需要嚴謹一些。在病源沒查清楚之前,我們就算想出招也不知道打哪。對症治療,其實也是積極幹預,絕不是你說的眼睜睜看着不管。”
“對對對,是我表述不到位。”
趙醫生三十五六歲,能參加這場會診,說明被上級醫生看好。
但是當着家屬的面說話不注意,這是犯了低級錯誤。
這就是實習和二次規培的重要性。
有很多研碩,甚至是研博都是跟着老師在醫院開展實踐工作,有些老師不敢放手,這就造成他們鍛煉不足。
然後真正進醫院當了醫生後,因爲學曆高,老師的名氣大,學到的本事可能也确實不差,唯一不足就是缺乏基層鍛煉。
研博很多都是進醫院走馬觀花幾天,直接就升了主治。
醫院爲了招攬這種高學曆人才,往往也願意大開方便之門,各方面的要求都會降低。
這就造成這位趙醫生類型,缺乏基層經驗,與家屬溝通時意識不夠高,很容易引發醫患糾紛。
當然,這不算什麽大事。
毒打幾頓,自然就會變得聰明和圓滑,說話不會再這麽任性。
“咱們抓緊時間繼續讨論孩子的用藥問題吧!”榮學開把話題引回正軌,也緩解了趙醫生的尴尬。
多給年輕人試錯的機會,很多大院都有這種優良傳統。
因爲主任醫師們也是這麽成長過來的。
“抗病毒藥物有多種,如果知道病毒種類那就可以針對用藥。如果這個孩子是腺病毒、疱診病毒腦炎,那我相信用阿糖腺苷會立竿見影。問題是現在尚未查清病毒類型,咱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先進行和稀泥式用藥?”
所謂和稀泥式用藥,就是用那些不單一針對某種病毒的藥物。
比如臨床上最常用的廣譜擴菌藥阿莫西林。
它擁有強大的抑菌和殺菌作用,可以應用于多種疾病和場景。
堪稱是神藥級别的存在。
病毒是細菌的碎片,它每年都在不停的進化和增加新種類。
更有人爲研制與合成的病毒。
在臨床上,很多病毒都沒有特效藥。
對抗病毒最有利的武器也并不是藥物,而是人體的免疫系統。
很多人隻知道愛吃腐肉的科莫多巨蜥,以及愛吃蚊子蝙蝠具備強大的病毒免疫能力。殊不知,我們人體的免疫系統同樣不弱。
李敬生的腦子裏不禁冒出一款抗病毒藥物的名稱——利巴韋林。
此藥的真名是三氮唑核苷。
它在治療病毒性腦炎方面應用較多,效果也還不錯。
“榮主任想必已經有了不錯的用藥方案。”
“我暫時能想到的也隻有利巴韋林抗病毒,同時靜滴幹擾素100萬U加強抗病毒效果。”
榮主任給出了自己的用藥建議。
不愧是重症醫學科的大佬,用藥方案比李敬生想的要更全面一些。
幹擾素一般常用于腫瘤治療,它的抗病毒效果其實也不差,而且能與多種藥物聯合使用。
“看來我的方藥得再升一升了,與這些大佬還是有差距啊!”
李敬生默默道。
大成級别的藥效與藥代,雖然也已經很強了,但是與專家們的差距還很大。
哪怕同一種用藥,用藥的時機與用藥的劑量把握精準了,效果會更好。反之,用藥時機不對,都有可能達不到理想的療效。
用早了,一個是不敢用藥,二個有可殺雞用了牛刀,讓病人承受藥害。
用晚了,藥效大減,劑量也會增加很多。
是藥三分毒。
病人的身體本就虛弱,還得承受藥物的副作用,頗有點雪上加霜的意思。
關鍵這個霜還是醫生打着挽救病人的名義,親手加上去的。
醫生看病有四難,診斷難,用藥難,這是擺在最前面的兩大難題。
“剛才第二醫院的李醫生提到了,患兒也有可能不是病毒感染,而且可能是隐球菌,這一點咱們必須重視。不然,拿着抗病毒的藥物去對付真菌,就有可能大炮打蚊子,用錯了武器。”
說這話時,榮學開有意無意的瞥了趙醫生一眼。
這是暗中提點趙醫生,小子,以後可千萬别再亂講話了。
病人到底是病毒感染還是真菌感染都沒查清楚,你說怎麽用藥物幹預?
趙醫生低下了頭,略有些羞窘。
“隐球菌極爲難纏,不過要是真的能夠及早查明,倒也不錯。對于治療反而極爲有利。實驗室那邊做病理應該不難呀,隐球菌鏡檢,應該很快就能出初步的結果吧?”
連濤皺眉說道。
實驗室可以取患兒的少許腦脊液标本,置于玻片上,然後加一點墨汁混勻,加蓋玻片。
如果是新生隐球菌,這時候能在鏡下看到圓形或橢圓形的雙層厚壁孢子。它們的外邊有一層寬闊莢膜,邊緣清楚完整,菌體内可見單個出芽。
如果是隐球菌變種,菌體有可能呈棒形、針形、梭形、瓢形、圓球形及出芽現象。
要是這樣沒查出來的話,還可以離心沉澱法複查。
人民醫院的實驗室非常強大,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得出這個結果一般非常快。
畢竟這個孩子的病情危重,這麽多位主任都在現場等着,實驗室那邊不可能傻傻的按流程排隊。
肯定會優先檢查。
“嘿,連主任這張嘴真是金口銀牙啊!實驗室打電話過來了。”
榮學開接通手機。
與對方交談幾句後挂斷,臉上帶着一抹難以掩飾的興奮。
“李醫生啊李醫生,讓我說你什麽好呢?伱是專門搞神級預言的嗎?又被你說準啦!”
榮學開看向李敬生的眼神充滿欣賞和喜愛。
要是這小子能給他當助手,那該多美妙啊!
他肯定傾盡畢生所學教給他。
“真是隐球菌啊?”
連濤與其他專家皆感到振奮,同時也暗呼好險。
差點就給當成急性病毒性腦炎治了。
誰能想到居然是這個不要臉的隐球菌在那裏假扮病毒,故意迷惑他們這些醫生。
病毒經常被醫生們戲稱爲病菌界的叛徒。
因爲它們是病菌的碎片經過變異後,具備了自我複制能力。
病菌有自我生存能力,病毒卻是純粹掠奪宿主的營養。
人體感染病菌後,有可能沒啥大的症狀。
甚至在人體的口腔、腸道内都有大量細菌。就連人類的消化,也需要借助這些細菌。
它們有時候還被稱之爲益生菌。
李敬生還記得上醫學實驗課,看到自己唾液裏面全是細菌,好幾天吃不下飯。
一想到那情景就覺得惡心。
真菌與細菌有區别。
它最大的特點就是難以消滅。
幾乎所有感染了真菌的患者都經曆過最十四天以上的連續用藥治療。
但是普通細菌或者病毒,有可能用藥一兩天就能搞定。
隐球菌是真菌裏面臭名昭著的存在,不易被查出,破壞性強,而且到處亂竄。
比如這個患兒,直接進了腦子裏面,然後形成了急性腦炎。
“盡管現在還隻是初步檢查的一個結果,我想已經可以開始用藥了。算是實驗用藥吧!有效果的話,很快就能看出來。”
榮學開激動的說道。
“對付隐球菌就不讨論了吧?各位主任也都是大忙人,今天受累大家了。孩子要是搶救過來了,讓北書記請你們吃大餐。”
榮學開已經是個老人,對于升職、加薪這些事情都已經毫不在意。
别的醫生對孩子母親極盡巴結讨好,說話小心翼翼,他卻顯得直爽而随意。
“沒問題,這完全是應該的。就算榮主任不提,我也想着等我兒子出院後,請大家去吃個便飯,以示感謝。你們可都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
北燕非常爽快的答應。
“李醫生,謝謝你從百忙中抽時間過來救這個孩子,幫助我們這邊一起會診。你讓我看到了第二醫院的強大,以後常來常往,多多聯系。如果遇到重症病人,呼衰、心衰這兩大類,可以随時與我交流。不過我平時上班時間會在重症病房内指導搶救和用藥,可能沒法及時接電話,回信息,這個隻能請你多多見諒。”
榮學開走到李敬生身前,緊緊握住他的手。
“您太客氣了,救死扶傷是我應該做的。我留存一下您的電話,以後遇到不懂的,也好找機會向您請教。”
李敬生也是打蛇随棍上,主動開口索要聯系方式。
這種級别的大佬,往往都是謹言慎行。
榮主任都已經主動表示要跟他常來常往了,他沒道理還端着個架子,放不下面子問電話号碼。
“你把号碼報給我吧!我撥打一下就行了,年紀大了,号碼還真有些記不住。”
榮學開笑着道。
這種人真是楷模啊,自己的電話号碼記不住,但是各種疾病的診斷經驗,還有用藥,都能牢牢記住。
又是一個與連濤差不多的瘋狂醫生。
醉心于醫學,隻對疾病的診斷與治療感興趣。
很值得學習的一位醫學老前輩。
雙方互留了電話号碼,李敬生也是告辭離去。
臨走時,北燕夫婦都是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反倒是連濤,不拘泥于形式,打趣了他兩句,迅速離去。
兩人的友情已經極深,還真不屑于客套,浮于表面。
李敬生看了看時間,總共耗時86分鍾,趕回醫院還得再花費半小時左右。
真是命苦啊,這趟會診差不多耗費了他兩個小時。
隻要那個孩子真能搶救過來,倒也值得。
畢竟挽救了一條生命。
回到第二醫院,他依然雲淡風輕,還是那個低調的門診醫生。
幾個學生的水平有限,隻處理了八個簡單的關節脫臼病人,骨折傷,他們還沒能力處理。
而且複雜的腕關節、肘關節、踝關節、膝關節脫臼、移位,同樣處理不了。
手法正骨也并不是那麽容易學會。
就算學會了,要操作好,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需要進行無數次的練習和積累,才能做得越來越好。
李敬生倒是盼望着這幾個學生早點成長起來,哪怕是天賦平平的陳醫生,也沒有被他放棄。
而是讓陳醫生深記八個字,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明明是五人裏面的大師兄,卻被葉輝、楊魯慶等人陸續超越。陳醫生的内心肯定深受打擊。
當初徐醫師不肯教他,其實也是用心良苦,爲他好。
因爲天賦太差,很難學出成就。
于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手法正骨上面,還不如朝其它醫學領域發展。
可惜陳醫生本人從不這樣想,就是一根筋的想要學習手法正骨,并且要把它學好。
從他給病人複位肩關節的操作來看,平時在家中肯定有勤加練習。
隻是悟性差,進步緩慢罷了。
外面等候的病人,看到李敬生風塵仆仆的趕回來,皆是露出高興的神色。
很多骨折傷,不在這裏治療,到别的醫院隻能做手術。
在骨頭上鑽N個孔,上鋼闆,用镙絲固定在骨頭上面,哪比得上手法正骨複位?
不僅僅隻是費用更高的問題,開刀做手術,對身體本身就是一種傷害了。
複位骨頭後,打鋼釘甚至上鋼闆内固定,這又是一種傷害。
好了後,拆夾闆還得再傷害一次。
相信也沒哪個病人會傻到聽護士忽悠,說什麽做手術沒什麽傷害,反正後期會恢複。都是迫不得己才選擇手術治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