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這麽做其實有點不合規矩。
因爲李敬生屬于院外的醫生,并沒有在第二醫院實行登記。肯定是不允許在第二醫院穿工作服進行臨床操作的。
“咱們正骨門診室多個幫手這是好事兒!至少以後要抱住傷者時,多了一個男子漢幫忙!”
女護士笑着說道。
“帥哥你好,我叫黎麗,門診護士一枚,很高興能與你成爲同事。”
這個女護士顯得相當熱情。
“你好,請多多關照!”
李敬生的回答算是萬能公式。
這名個子嬌小,畫着細細柳葉眉與精緻妝容的女護士,眼神中暗藏淩厲,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初來乍到,他選擇的人際交往策略是不深交,不得罪,不疏遠,保持面上的和氣。
姓陳的醫生則是略顯高冷,與李敬生的目光相交時,隻是點點頭,并沒有與李敬生交談。
“黎麗,叫第一個患者進來吧!”
徐醫師坐在‘帥位’上,已經準備好戰鬥了。
“小李,等會摸骨時伱一定要細細去感受骨骼、肌肉、肌腱,然後注意區分患者的骨骼情況。這裏接診的患者,基本以外傷爲主,但是偶爾也會伴随其它骨病。如果不能發現這些骨病,正骨就很可能會失敗,甚至招惹麻煩。”
臨上陣前,這算是給李敬生最後的提醒了。
其實也可以視作是一種特殊關愛。
旁邊的陳醫生不由略有些嫉妒的看了看李敬生。
顯然,他從沒有受到過這種特殊關愛。
第一名傷者被送進來了,直接就是王炸級别的骨傷。
髋關節摔錯位了,
人已經沒法站立或者坐立,躺在擔架上不停的哼哼,傷者看上去臉色蒼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看到這種情況,一般的醫生早就心中直哆嗦。
這誰敢給他正骨複位啊?萬一操作過程中,傷者受到刺激,一口氣斷了怎麽辦?
而且髋關節錯位後的治療往往都是切開做手術複位。
“這是怎麽弄的?”
徐醫師并沒有急着給患者檢查,而是先進行問診。
“騎摩托車的時候被一輛汽車給撞了。”
家屬回答時顯得有些氣憤。
旁邊幫着擡擔架的中年男子則是一臉做錯事的賠罪表情。
李敬生一看就明白擡擔架的那名中年男子很可能就是肇事司機了。
在普通情況下,汽車撞摩托車,不管有錯沒錯,大車都處于弱勢地位。除非是現在交通法明确規定的被撞人闖紅燈,那才有可能判對方全責。
“我們也是聽說第二醫院的正骨複位醫術很高明,這才特意趕來求診。還請您多費心。”
肇事司機說着從兜裏摸出一包好煙偷偷塞給徐醫師。
李敬生暗笑,社會上那一套經常被帶進醫院,其實這是他們不了解醫生。
正經點的醫院都很注重醫風醫德建設,根本不會收禮。
有人信誓旦旦說手術前一定要給主刀、麻醉醫師、護士塞紅包,還說什麽沒給麻醉醫師塞紅包,直接手術到一半被痛醒了。
不敢說一定沒這種事,至少正規醫院很難出現這種事情。
醫務科、紀檢監察室可不是擺設。
隻要那家醫院的根沒爛,一個投訴電話立刻就能叫當事醫生吃不了兜着走。
“我肯定會盡心治療,您放心。我們醫院規定不能收禮,還請您别這樣。否則就是在害我了。”徐醫師用嚴肅的語氣說道。
肇事司機悻悻的把煙重新揣回了兜裏。
徐醫師則是看向擔架上的患者。
“你現在什麽情況?還能動嗎?”
正骨前肯定要進行問診,把必要的信息全部了解清楚,這才會開始治療。
“手能動,腿動不了,屁股那兒很痛……我感覺快死了。”
患者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小男子,說話有氣無力。
旁邊的肇事司機聽到這話,險些沒被吓哭,一臉擔憂的站在旁邊。
“能感覺到我在摸你的腿嗎?”
“能!”
“有做全身檢查嗎?”
徐醫師這次問的是家屬。
“做了做了,說是别的地方沒什麽大礙,手臂等處隻是皮膚擦傷。右邊髋關節脫位。”
肇事司機趕緊搶着回答。
徐醫師則是從家屬手中接過拍的片子,仔細查看。
李敬生站在旁邊也跟着一起看。
他驚喜的發現普外科診斷熟練度達到精通級以後,現在的閱片能力似乎也有所提升。
看胸片時對于是否存在出血點、骨折傷等等都有着更精準的洞察力。
有些出血點很隐蔽,醫技室的醫生可能發現不了。
但是經驗豐富的主任醫師有時候就能從一些蛛絲馬迹中發現疑點,從而避免醫療事故。
胸腹腔、頭部都查了,确實沒什麽大礙。
隻有右側髋關節脫位。
傷者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嘴裏還叫着要死了,這怎麽看都有點像是在‘訛詐’呀!
至少有着吓唬肇事司機的意思。
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無非就是想要多獲得一點賠償呗。
“小李,你看看髋關節的X光片。”
患者拍的片子可多了,不但做了X線檢查,還做了CT。
沒做核磁檢查應該是醫生比較有良心,沒給開這個申請。
畢竟核磁檢查屬于很寶貴的醫療資源了。
如果是在大一點的醫院,核磁檢查往往優先給那些真正有需要的病人。
比如無法診斷的腫瘤,又或者查不出病因的疾病等等。
旁邊的陳醫生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徐醫師把髋關節片子給了李敬生。這感覺像是親生的和非親生的區别。
李敬生拿着片子仔細查看。
“記住片子裏面髋關節脫位的骨骼位置,然後你給患者檢查一下髋關節。”
徐醫師不動聲色的給了李敬生一次無比珍貴的上手摸骨機會。
旁邊的陳醫生徹底雕堡了。
特麽的,這個新來的李醫生到底啥來路?不會是徐醫師的親戚吧?
從沒見過徐醫師對哪位下級醫生這麽照顧。
李敬生看過片子後,蹲下身,開始回憶摸骨術的要訣。
先輕後重,先遠後近……
他開始仔細爲患者摸骨。
因爲髋關節的位置比較特殊,這裏的脂肪層極厚、肌肉群豐富,想要摸到骨頭并不容易。
“啊喲啊喲……痛,痛……”
患者發出慘叫聲。
這回聽上去不再是有氣無力的樣子,而是中氣足了很多。
影帝啊!
家屬站在旁邊看着,一臉揪心,眼神中已經透出怒意。
“如果不想開刀,那就必須忍受一下。在我們這裏接受手法正骨複位,不但費用低廉,而且恢複快,沒什麽後遺症。開刀複位可比這個痛多了。”
徐醫師在旁邊一臉淡定的幫着李敬生說話。
家屬聽了後,表情明顯自然多了。
患者也是咬着牙忍着,不再那麽‘嬌貴’。
他的髋關節脫位了,摸骨時出現疼痛那是肯定的。李敬生畢竟是個新手,剛把摸骨術的理論學會,現在連入門都還沒達到。
這個傷者落到他手裏,算是倒了黴。
也難怪很多患者到醫院就診,最怕的就是遇到實習醫生、實習護士拿他們當小白鼠練手。
當然,實習醫生也好,實習護士也罷,都不會告訴患者和家屬,我剛實習,要拿您檢驗一下我的臨床實踐技能。
要真這麽說,哪個家屬都不會答應。
李敬生一番摸骨後,漸漸的有了一點心得。
腦子裏記住的X光片影像與摸骨後的實際骨位相應證,然後慢慢總結,糾正偏差。
足足摸了有七八分鍾,患者的額頭上冒出好幾層冷汗,這是給痛的。
家屬的忍耐度也漸漸接近極限。
李敬生也是見好就收,摸骨術練得差不多了,停手站起身。
“沒發現骨折,患者的肌肉緊繃,複位前應該需要先想辦法讓他的髋關節周圍的肌肉群松馳。”
徐醫師聽完後微微點頭。
“哦,肌肉繃得很緊嗎?我看看。”
說完,他親自上手了。
與李敬生的生疏操作相比,他就明顯老練多了。
隻摸了十秒不到就站起身對家屬道“正骨複位前恐怕需要打麻藥,可能因爲疼痛和緊張,肌肉繃得很緊,這根本操作不了。”
“可以可以,隻要能夠幫我哥手法複位好,打點麻藥完全沒問題。”
家屬欣然點頭同意。
“打麻藥挺好的,手法複位時不會痛。”
“這裏的技術果然很好,那兩家醫院可都說了要做手術才能複位。”
幾個家屬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讨論着。
肇事司機老實的站在旁邊不說話,全力配合患者治療。
麻藥的作用除了阻斷神經傳導,讓患者感受不到疼痛,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松馳肌肉。
髋關節的部位非常特殊,位于軀體主幹與下肢交界處。
這個地方沒法用局麻。
不像手臂,可以直接臂叢神經麻醉。
髋關節手法複位多采用全麻或者硬膜外麻醉。
徐醫師已經讓護士請麻醉醫生過來了。
必須提一下,硬膜外麻醉并不是腰麻。前者常用,後者應用較少。
因爲腰麻有可能損傷脊神經。
甚至有可能造成局部感染。
因爲副作用比較強,醫生們本着趨吉避兇的原則,鮮少使用腰麻。
麻醉醫生到場後,迅速安排麻醉。
“來,把患者擡到治療床上。”
徐醫師指揮着李敬生與陳醫生一起把患者擡到治療床上。
這種治療床是加固的,特别結實。
要比正常的病床略高一點點。
應該是爲了便于正骨操作。
相對來說,硬膜外麻醉比全麻要安全很多。操作也更便捷一些。
麻醉醫生與護士配合操作時顯得非常謹慎。
穿刺成功後,先給入少許試驗劑量。
然後耐心等待,嚴密觀察患者。
過了足有十多分鍾,詢問患者沒有腰部麻木現象,這才大量注入足量麻醉藥劑。
李敬生在旁邊看着他們操作,心中十分羨慕。
看似輕松的穿刺,實際上風險重重,技術含量也是極高。
别看麻醉醫生們一個個沉默寡言,異常低調,但是他們在手術中被稱之爲患者的生命守護神。
自古以來便有着主刀治病,麻醉保命的說法。
術前風險評估,麻醉醫生有着否決權。
主刀認爲這台手術可以做,麻醉醫生認爲風險太大,那就隻能放棄。爲此,會診室内經常會傳出主刀與麻醉醫生的争吵聲。
其實他們是一對親密戰友。
“老餘,差不多了吧?”
徐醫師詢問麻醉醫生。
“嗯,行了。”
叫老餘的麻醉醫生四十歲左右,臉上全是絡腮胡子,個子有一米八左右,挺高的,但是并不壯實。
從進來到現在,總共說過的話隻有四句。
“要做硬膜外麻醉的是他嗎?”
然後給患者檢查、評估,護士詢問患者有無藥物過敏史與基礎疾病。
“沒問題請家屬簽個字。”
“給你實施麻醉過程中一定不能動。”
這就是麻醉醫生進來後說的四句話。
李敬生總覺得很多不愛說話的麻醉醫生是在工作過程中長期高度緊張,然後出現了精神與心理疾病,才會面容冰冷,不愛多言。
當然,這話是絕不敢當着人家麻醉醫生的面說出來的。
徐醫師走到病床左側,對李敬生與陳醫生道“對于這種髋關節I型損傷複位,需要先松弛肌肉,接着進行麻醉,然後才能進行手法複位。”
“複位時讓患者仰躺在病床上或者地上都可以。陳醫生,你在旁邊用雙手按住患者,固定他的身體。”
“好嘞!”
陳醫生總算有了一點存在感,臉上也露出高興的笑容。
髋關節複位别說是他,就算是科室的主治醫師們也鮮少有人能夠熟練操作。
大概方法基本上都懂,但是實操完全是兩回事。
沒學會摸骨術,遇到稍微複雜一點的正骨複位就很難成功。
“小李,看仔細了。”
徐醫師接下來的一句話,讓陳醫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化。
親生的還是親生的。
野生的還是野生的。
除了羨慕,他更想知道李敬生到底跟徐醫生是什麽關系?
徐醫生連院長的面子都不給,卻處處對李敬生悉心指導,太讓人嫉妒了。
“正骨複位時,要面對患者站立,讓患者的關節彎曲,然後雙手握住患者的膝蓋後方做持續牽拉。這時候你要感受患者的肌肉松馳程度,達到條件後略向外旋轉……”
咔!
一聲骨鳴響起,患者的右腿看上去自然多了。
徐醫師則是看向李敬生“看明白了嗎?”
“嗯,大概看懂了。”
李敬生點頭。
“你給患者檢查一下,髋關節是否複位成功。”
這是又送一次摸骨的機會給李敬生啊!
得到老師的認可,待遇就是不一樣。
李敬生想起以前在另一家大醫院上班時,上級醫生連拉鈎都不用他,與現在的處處給足機會,完全就是兩重待遇。
他彎下腰給患者摸骨。
明顯感受到患者的腿部肌肉處于一種松馳狀态,骨骼位置也有了變化。
摸上去更顯自然。
由遠及近,摸到髋關節時細細感受關節處的骨骼位置,以及關節形狀。這還不滿意,他摸了摸患者的左邊髋關節,加以對比。
家屬這次倒是沒說什麽,而是一臉緊張的看着,期待能有一個好結果。
肇事司機就更不和說了。
真要做髋關節手術,他聽說治療費貴一點的要十幾二十萬,便宜點的也要三萬多。
哪怕是18個月以下的嬰兒治療費用都需要六千以上。
關鍵還有患者的誤工費、營養費、護工費,七七八八的加起來,絕對能讓司機大哥哭暈在廁所。
如果能夠手法複位成功,許多費用将會大大縮減。
衆人都是期待的看着李敬生,等着他給出結果。
陳醫生站在旁邊羨慕得要命。
“兩邊髋關節的骨位已經基本對稱,右側骨骼位置自然,關節處已經沒有脫位現象,說明手法複位已經成功。不過想要更精确的話,拍個X光片會更好。”
李敬生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拍個X光片并不貴,可以減少糾紛。
萬一複位沒有成功,但是又沒有摸出來,時間長了引起股骨頭壞死,這個責任可就大了。
司機和家屬的臉上均是露出了笑容,包括病人自己同樣露出劫後重生的喜悅表情。
“陳醫生,請你帶患者和家屬去拍個片子看看。如果複位成功了,再給病人辦住院,需要卧床做皮牽引,穿防旋鞋。”
徐醫師一句話,又讓陳醫生再次虐心了。
爲什麽不能叫新來的李敬生去?
他用幽怨的小眼神瞥了李敬生一眼,然後老實的帶着患者去拍片子。
麻醉醫生老餘收拾工具箱,帶着麻醉護士準備走人。
盯着李敬生看了看,然後詢問徐醫師“新收的徒弟?”
“不是。”
徐醫師矢口否認。
“哼哼,這待遇怕是也隻有徒弟才有。走了。”
老餘意味深長的再次打量了李敬生兩眼,提着百寶箱走了。
醫院最神秘的人應該就是麻醉醫生了。
各手術間、病房、搶救室經常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出現時,總是提着一口綠皮黃蓋的百寶箱,來去匆匆。
徐醫師裝作沒聽見,不急着叫新的病人進來,反而詢問李敬生“剛才摸骨有什麽收獲?”
“能感受到骨骼的位置和形狀,還有周圍的肌肉、脂肪層。”
“還不夠,你感受的這些比較膚淺,得更深入,去發現一些細節才行。”
徐醫師聽完他的話,眼底深處明明閃過一絲滿意。
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說出來的話沒有表揚,隻有鞭策。
“回去後一定要好好領悟剛才的髋關節複位全過程與細節,這種複位較爲少見。”對李敬生說完後,他轉頭看向護士黎麗。“叫下一位患者進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