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選侍魂兒還迷糊着,身體卻麻溜地從被子裏爬出來,本能地行禮,“妾無狀,請皇上責罰。”
于是就被責罰了,自然還挺疼的。但好處也是有的,就是被晉了位份。
呆在這冷氣四溢的房間裏,林答應第一次睡了個安穩覺,醒過來時,皇上早就回勤政殿批折子去了。
她在床上舒服地攤開成個大字,卻感到了鑽心地疼痛,又縮了起來,丢人兮兮地想,終于成了皇上的女人了。要是日日都有這麽多冰塊降溫該多好啊。
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腦子裏回響着和妃交代的話,琢磨着怎樣才能給皇上留下深刻印象。
想來想去,想到了自己最擅長的技能,唱昆曲兒。
于是林答應就躺在床上開始一唱三歎地唱昆曲兒。心想大不了就是被訓斥過于聒噪,被太監們扔出去而已。但如果能吸引皇上注意,那可就賺翻了。
因爲李北辰這般吩咐過伺候的太監宮女,允許她留宿一夜,所以她唱就唱,也沒人管。
都在心中暗歎,這是個大膽的主兒。方才叫得聲音大,這會兒唱歌的聲音大。
李北辰這邊聽說林答應在乾清宮唱歌,隻是“嗯”了一下。林答應這麽做要幹嘛,自然不用說。他正忙着,也就懶得搭理,随她去。
林答應是太祖杯酒釋兵權時世襲勳貴勇義侯家的庶女。雖然如今勇義侯家承襲了幾代隻有勳位沒有實權,子弟皆不成器,不堪大用,但面子還是要給一下的。
野四紮的妹妹已經在護送來京的路上,大概再過四五天就要到了。屆時就住在林答應住的熹甯宮。到時候想必很有趣。
林答應唱歌的事情被傳入到了宜婕妤的耳中,聽得她咬牙切齒。
爲了彌補昨天拒絕領養巴特爾掉的印象分,宜婕妤今日特地準備了一桌子好菜,一早就派人去勤政殿請皇上。
誰知道傍晚的時候,宮女香菱告訴她,皇上今天不來了,翻了林選侍的牌子。
一個選侍,她本來也不介意的。隻是被皇上留宿在乾清宮了。這就不是一般人的待遇。
如今侍寝完還高歌一曲,還要不要臉啊。
昨日原本由她侍寝的,誰知道被堂姐和妃截了胡,還被皇上訓斥了一頓,原本就不高興。
今日又被林選侍截胡,也就更加生氣。
“這是把後宮當青樓,自己當妓女了嗎?”宜婕妤十分不屑地罵道。
香菱聽到妓女二字大驚失色:“娘娘息怒,保重身子。防止隔牆有耳。”
宜婕妤咬牙切齒,恨恨地說,“唱曲勾搭皇上,她自己都不要臉。本宮就算說了又怎樣。”
香菱連忙勸慰:“所以娘娘不必跟這樣的人見識。”
宜婕妤心裏想着也是這麽個理,隻是皇上勤勉,十天裏就來後宮四五次。别人多一次,她就少一次。
如今和妃身體不好,放暑假不開早會。宜婕妤都找不到機會當衆羞辱這個林氏一番,煩悶得一晚上沒睡着。
這邊和妃也沒閑着。
雖然懷着身孕,但還是照着江月白交代地去長春宮看望孟婕妤。
江月白跟她說,孟婕妤初進宮又生了病,和妃主管着宮務最好去看下。免得孟婕妤萬一想不開,得了情志病,做出傻事就不好了。
和妃想想是這麽道理。
畢竟越是高傲的人,性子越是剛烈。她如今還在代理六宮,該做的事兒還是得做。有半個來月沒有見到孟婕妤,不知情況如何,該去看看。
到了長春宮,氣氛果然十分不對勁。
整個殿裏冷氣開得很足,伺候的宮女太監面色驚恐,死氣沉沉,十分沉重。
而等到和妃見到孟昭時更是吃了一驚。才不過半個多月,人竟然瘦了一大圈,兩眼之下黑眼圈十分明顯。全然沒了初進宮時的明豔嬌嫩。
和妃指揮着太監們搬進來幾盆開得正好的藍雪花、栀子花、茉莉花。還搬來了個插好荷花的胖肚白瓷花瓶。
和氣地說道,“孟妹妹,本宮帶了些新鮮的花兒給你。不知妹妹可還喜歡?”
孟昭對身旁的婵娟使了個眼色,強作歡笑地說,“謝謝和妃娘娘。你們把這些花兒擺好了。”
和妃關切地問道,“妹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可要叫太醫過來瞧瞧?”
孟昭心中湧起一股酸楚,搖了搖頭。這是來看自己的笑話嗎?
和妃仔細地打量着孟昭恍惚的神色,眼下得淤青和淚痕。這些日子,想必許多以淚洗面的日夜。心中暗歎,自己還好聽嘉甯妃的話及時來探望,不然繼續下去,怕真會出事。
斟酌了一番,柔聲安慰道,“妹妹.聽姐姐一聲勸可好?妹妹剛入宮,難免犯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千萬不要自怨自艾,作踐自己。”
孟昭眼淚頓時湧上來,眼底滿是失落,卻硬是逞強說道:“我确實發了脾氣。但我絕對沒有說那些宮女口裏那般刻薄不堪的話。楊貴人畢竟是我的表姐。可皇上根本不信我。”
說完,搖頭苦笑道,“皇上定然已經厭棄了臣妾吧。”
和妃一聽,果然如嘉甯預料,孟昭很可能因此一蹶不振,連忙說道:
“妹妹不要多心。皇上心裏若非沒有你,怎會一進宮就晉了妹妹位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楊貴人去了,你是一宮主位,總要有人擔責。皇上降了你的位,恐怕心裏也不好受。你可别犯糊塗。”
孟昭眸子裏頓時有了光,嘴裏卻說道,“娘娘,你是在安慰臣妾的吧。”
和妃笑着說,“本宮在皇上身邊伺候這麽久,自然了解皇上的心意。他前幾日還問起你來,叮囑我不要讓那幫不長眼的奴才克扣了你宮裏的用度,還說要給你拟個好封号,一直在琢磨着。”
純屬瞎編。反正皇上定然不會讓對質。
一行清淚從孟昭臉上滾落下來。
和妃暗道,有戲!
趁機握住孟昭的手,“妹妹,皇上是天子,說的話就是聖旨。妹妹千萬不要傻傻地去怨恨皇上,苦了自己。更别爲了争口氣做出什麽傻事。”
孟昭終于忍不住,捂着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這些日子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皇上,怨恨自己,怨恨表姐,怨恨皇上,一刻都沒有痛快過。
她時常問一個問題,“皇上爲什麽那麽狠心,竟然當衆降我的位份。是不是心裏從來沒有我。”
如今和妃似乎給了她一個答案,一個台階。她終于可以釋懷了。
孟昭含淚問道,“娘娘爲何要來開導安慰我?看我倒黴,不該很開心嘛。”
和妃撫着孟昭的後背,柔聲說道,“别人我不敢說,看到妹妹如此,我是很心疼的。”
她本身就是個由内至外都很溫柔的人,所以聽起來格外真誠,不似旁人做戲,聽起來茶裏茶氣的。
孟昭有些感動,“姐姐的這份情,我記下了。以後我會跟爹爹說,多照拂着你娘家人些。”
和妃莞爾一笑,“妹妹不要想太多,快去洗把臉。過幾日我會在皇上面前提提妹妹。妹妹這幾日可要振作起來,到時候把握住機會。”
孟昭疑惑地望着和妃,“姐姐爲何要對我這般好?”
和妃來探望安慰她,是代理六宮的職責。勸皇上來看她,可不是。
和妃故作輕松,帶着幾分隐忍的難過,“不瞞你說,如今皇上盛寵恬妃和宜婕妤。我那堂妹仗着得寵,時常讓我難堪。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和妃一直自稱我,沒有稱本宮,無疑從一開始就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孟昭此前有幾次聽方常在提起宜婕妤嚣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做派。
如今和妃親口說讓她複寵是爲了跟自己的親堂姐争寵,這樣小肚雞腸,姐妹不和的“家醜”都告訴了自己,孟昭的心才稍稍放下來。
感覺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送走和妃後,孟昭開心了許多。看看這盆花,看看那盆花都覺得喜歡。
江月白這麽做,自然沒有那麽好心,都是爲了和妃和自己。
一是怕孟昭铤而走險給和妃添麻煩,好不容易懷了胎不能又弄掉了;
二是讓她們幾個新入宮加上葉蘇華鬥起來,她們就少了精力琢磨自己跟和妃的肚子。
三是賣孟昭個人情,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和妃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她跟和妃不僅建立了深厚的信任,而且利益深深地綁在了一起。單打獨鬥,跟這些新來的幾位一個都鬥不過。
到了第二天半上午,宜婕妤終于想到了個好主意。
她興沖沖地帶着同宮的魏答應跑去找恬妃,告訴她林答應晚上唱昆曲的事兒。
恬妃一邊吃着葡萄,一邊頻頻點頭:“既然姐姐說昆曲好聽,那就喊林妹妹過來唱着聽聽。我正好也長長見識,以前都沒有聽過。”
宜婕妤興沖沖地派人去熹甯宮找林答應。卻被告知林答應伴駕還沒回。
瞥了恬妃一眼,十分醋味地挑撥,“伴駕這麽好的事兒不叫我也就罷了,怎麽也不叫恬姐姐。”
恬妃撓了撓臉頰,想了想,“會不會是姑父嫌吵,不愛叫我們。”
宜婕妤氣鼓鼓的,“伴駕不就是磨下墨,倒下茶嘛。能有多複雜。”
恬妃吃葡萄吃得兩頰鼓鼓,十分可愛。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讀書讀得少吧。宜姐姐,你要不要吃個葡萄?宜姐姐,想必你也會唱昆曲。要不你先唱來聽聽?幹坐着怪無聊的。”
宜婕妤頓時吃了癟。如果她在栖霞宮唱了小曲,傳出去不就跟林答應一路貨色了嗎。
她瞅了瞅一臉嬰兒肥吃得津津有味的恬妃,感覺對方心機也挺重啊。
撇了撇嘴,“我也隻是聽過幾次而已。”
留了個口子,沒說自己會唱不會唱。
恬妃又眨巴着大眼睛,“宜姐姐,你最擅長什麽?聽說下半年萬壽節,每個人都要給皇上表演個節目。”
如果這個時候再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就不像話了。到時候自己出節目,就穿了幫。
宜婕妤沒好氣地笑道,“恬姐姐想必很多才多藝吧。”
恬妃撇了撇嘴,“宜姐姐你這麽說就沒意思了。算了,宜姐姐定是看不起我年紀小,不願意表演給我看。沒關系,閑着也是閑着,我來給姐姐表演個節目。”
宜婕妤杏眼圓睜,還有自降身份主動表演的,莫非自己剛剛把事情想複雜了。
恬妃命人取來琵琶,調試了一番,就開始娴熟地彈奏起來。
她全身貫注地彈着琵琶,隻見手指翻飛,清脆飽滿的旋律從指下溢出。彈到最激昂的地方,不僅好聽,姿勢格外優美。
待最後一個音落下,嘎然而止,餘音繞梁。恬妃抱着琵琶,閉着雙眼,似乎還在沉醉之中。
看得宜婕妤睜大了眼睛,聽得她震驚了心神,“恬姐姐,你這琵琶彈得也太好了吧。”
琵琶跟所有樂器一樣,入門容易,但若想要演奏好,難度很大。
恬妃甜甜地笑着,“多謝宜姐姐誇獎。宜妹妹和魏妹妹不如一起玩,都表演個節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