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擡頭望向翠竹間透過來的月亮,拔下頭上的玉钗,徐徐吟道:
“危冠廣袖楚宮妝,獨步閑庭逐夜涼。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待我用玉钗敲敲試試看,能不能敲成曲子。”
李北辰沒想到江月白會瞬間吟出這麽應景又小衆的詩,含笑說道,“這首詩甚得朕心。你想要什麽,提一個吧。”
江月白想起西施老師課上的精髓。
西施老師說,當純則純到極緻,當欲則欲到極緻。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能拿捏住帝王心思的機會。
摸了摸手邊的竹子,又用玉钗敲了敲,顧左右而言他。
“皇上,你說這玉钗能在竹子上演奏嗎?臣妾很好奇。”
李北辰問号臉,你要求的是這個?這個也太.太簡單了吧。
“你确定提的要求是這個?”
“可以嗎?”江月白看起來一臉純真,十分期待。
嘿嘿,讓天子爲自己演奏專場,這得是多大的逼格。
“當然。”李北辰接過玉钗,劃過一排竹子,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音。
這種感覺有點像排箫。不同粗細高低的竹子會發出不同音階和音色的聲音。
李北辰忽然一躍而起,在竹林間穿來穿去,玉钗或劃或敲或碰在不同的竹子上,發出高高低低或清脆或渾厚的聲音。竟然真地演奏成了一首動聽的曲子。
江月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竹林中施展輕功場景。
隻能說歎爲觀止。
待李北辰從天而降,一身白衣落在地上時,宛若仙人。
李北辰一直在高空中借着皎潔的月華觀察地上的江月白。她崇拜和震驚的表情令他倍感愉悅。
但還是想聽她的親口誇贊,“如何?”
江月白咽了咽口水,半天沒有說話。
“怎麽了?”
江月白這才艱難地開口說道,“臣妾已經找不到合适的詞語來形容心中的震撼。沒想到皇上真能用一陣發钗演奏樂曲,重現詩中美景。隻想說,皇上您真是太厲害了。呃,就是,超級厲害的意思。”
震驚是真震驚,找不到合适的詞來拍領導馬屁也是真的。
但更重要的是,配合語氣神态動作顯得自然的語無倫次,是表達震驚仰望到極緻的狀态的最佳形式。
而且讓皇上爲妃子表演實在大逆不道,有違倫常。此時裝成懵懂天真更爲妥當。免得皇上事後回想,懷疑自己被耍。
李北辰愣了下,果然哈哈哈大笑,心中頗爲得意。
月光皎皎,竹林清風,朦胧之中,在這樣浪漫的環境襯托下,江月白膚色皎潔,一雙荔枝眼顯得格外明亮,叫人心生歡喜。
原來情到深處,真會爲博心美人一笑不惜“一擲千金”,做出違背常理的事情。
令他想起司馬光寫的一首詩。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心中倍感愉悅。
彎腰将玉簪斜斜地插在江月白的單螺髻上,細細打量着,“若是有水晶做墜子就更好看了。”
江月白淺淺地笑着,“臣妾回去就喊她們配個水晶墜子。今日能跟皇上賞月格外高興,感覺月亮是這麽多年來看過最好看的一次。”
說完,垂下眸子,從竹子上摘下一片葉子,放在鼻尖輕嗅。
一縷熟悉的清香鑽入心頭,那是韓子謙獨有的清冽氣息。
江月白心中不禁默念着方才皇上吟的司馬光這首詩的下半阙:“相見争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韓少傅,你在那邊可好。
李北辰沒有察覺江月白情緒的變化,将她鬓前的碎發攏到耳後,細細地打量半晌後,在她光潔的大腦門上印上一吻。
再來看她,恐怕該是七日、十日以後了。這樣方才不引起他人的惦記。
李北辰推着江月白又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經過當初他們搭起架子燒烤的空地,經過李北辰摟着她洗手的水池……
走了一圈,往回走時,李北辰望着皎潔的月亮,忽而說道,“以後每月十六,朕都來陪你看月亮。隻是以後朕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不許生氣。”
李北辰本以爲江月白會說,那這次可不許反悔雲雲,卻聽見江月白歡喜的聲音:“好啊。那我們以後就相約十六。”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都有些腼腆。
江月白燦爛的笑容,令李北辰放下心來,心情跟着變得異常的愉悅。
他喜歡這種默契。
他這麽做的目的,還真就是希望自己不在身邊時,能給江月白一個盼頭,一個希望。
江月白心裏想的是,初一十五固定屬于皇後。如果以後真可以固定下來十六給自己,離後位更近了一步,可喜可賀。
李北辰在江月白處簡單吃了點小菜,喝了點綠豆薏仁粥,就回勤政殿批折子去了。
心情異常的愉快,渾然忘了時間。待到放下手中的毛筆時,已經到了深夜,便沒有翻牌子,而是一個人睡下了。
宮裏許多人化着精緻的妝容,掌燈到深夜,隻爲那那渺茫的希望。誰知等到一更,睡眼朦胧,伏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都沒有等到消息,空等了一場,白讓蠟燭流了一夜的燭淚。
景陽宮的順嫔坐在桌旁,望着窗外的樹蔭孤寂難免。
身邊伺候的葡萄和石榴兩人勸她休息卻偏偏不聽。葡萄取了件衣裳披在順嫔身上,“夜深了還是有點涼,娘娘初愈,還是早點歇着。明日裏讓太醫瞧過了,也好把牌子重新挂回去。”
順嫔便淡淡地應了,由着葡萄伺候着睡下。黑暗中,傷心和痛苦吞噬着她,淚水打濕了枕巾。
孟昭儀披着薄衫,點着一排蠟燭,正在抄《心經》。聽到李北辰晚上去甯安宮探望江月白,在甯安宮用晚膳的消息,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麽多天,不過就是去探望了嘉甯妃一次而已,沒有那麽稀罕。
婵娟:“娘娘詩詞歌賦一點不比那嘉甯妃差。隻不過不曾像她那樣在皇上顯擺而已。都說皇上喜歡有才華的女子,不如娘娘”
孟昭儀捏着毛筆停下來,打斷了婵娟的話:“别人做過的事我不會去做。何況不是我特别擅長的。若是強行去做,隻會是東施效颦,反倒落了下乘。”
她欣賞了一會兒自己抄寫的經文,淡淡地說道:“才入宮幾天而已,不着急。先摸摸底細再說。我如要做什麽,定然要做旁人沒有做過,讓皇上一次就記住我。”
蒙古草原上。
護送哈利麻四處講經說法的韓子謙,此時正站在帳篷外,遙望着天空。
月亮那明亮的樣子,讓他想起宛若仙女,身着白衣的江月白。一種叫做思念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那些刻意壓制的回憶突然鑽入腦海裏翻騰。
臉頰燃燒起來。
心中默念的恰好是:“相見争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如此符合此時的心境。
“韓少傅在望月思念故人?”身後突然傳來哈利麻渾厚的聲音。
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中,雖然韓子謙多數時候沉默不語,即使說話亦十分簡潔沒有多餘的廢話,但哈利麻卻十分喜歡韓子謙。在了解他的經曆之後,對他更是青睐有加,不喊他韓公公,反而敬稱“韓少傅”。
哈利麻地位崇高,他這麽叫,又不在宮廷之中,自然無人敢反對和糾正。
韓子謙恭敬地對着哈利麻雙手合十,沒有回答。
哈利麻回以佛禮,與韓子謙一起仰望夜空。
“佛陀說,三界之中,獨來獨去。而有些人溫暖而美好,令我們遠離了孤獨,想要靠近,想要依賴,産生了一種叫做愛的情緒。然而,愛本質上源于孤獨,是心的一種幻象,所以會有一種占有欲。當你不再感覺到孤獨,那麽就不會再被愛所束縛,你的心就獲得了解脫。”
韓子謙心受震動,仰望天空良久不語,忽而由衷地感歎道,“月色真美啊。”
轉頭看向哈利麻,“感謝法師開示。月色如此之美,我們卻從未擁有過月色,也無法挽留住月色,這月色亦不因爲我的仰慕而變化。我卻因爲月色而歡喜。于我而言,便已足矣。”
哈利麻微微一笑,難得韓少傅今日不吝啬話語,這麽能聊,想必觸動了心中事,便順着韓子謙的話往下說道。
“那若再過幾日,這月亮不如今天這般圓呢?”
韓子謙亦笑着說:“那便喜歡她不圓的樣子。”
哈利麻笑:“若下雨看不見月亮呢?”
韓子謙回答得很認真:“那便等待天晴。”
“所以你思念的故人如同月亮,遙遠而明亮,清澈而高潔。”
韓子謙搖搖頭,“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大師何以料定我思念的是人而不是故鄉呢?這算不算一種着相。”
哈利麻雙手合十,認真地看着韓子謙,“韓少傅果然佛根深種,已有不拘于外物、斷情絕欲的灑脫,實乃大境界。已近解脫,或許隻差最終頓悟的一步而已。”
韓子謙:“謝法師誇贊。隻是我并不想尋求解脫。或許有所牽挂,有所執着,才是每個人存在于世間的意義。假如心中一無所有,又與樹木螞蟻又有何分别?”
哈利麻垂眸微笑,若有所悟:“你說的不錯,是我着相了。”
雙手合十,轉身對着月亮鄭重地拜了三拜。
韓子謙怔怔地盯着哈利麻片刻後,忽而似乎悟得了什麽,瞬間面紅耳赤。
哈利麻笑眯眯地望着月亮,真誠地感歎道,“韓少傅,如你所言,月色真美。”
這一次若有所悟的人換成了韓子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