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幾天問自己最多的問題是,假如自己是謀逆之人,是繼續潛伏還是盡快采取接下來的行動,又如何采取行動。
得出來的結論是,假如自己是謀逆之人,那麽從那晚的刺殺開始,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已經無法繼續潛伏,如果不能趁亂發動第二次刺殺或者政變,那麽皇帝李北辰很快就會順藤摸瓜,将自己精心布下的局一舉摧毀,把相關的人一網打盡。
而接下來采取行動的時間點,如果是三弟魏王,最好的時間點是在六弟晉王就藩之前,以設宴下毒圍攻的形式最爲高效可靠,重點在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如果是兩位丞相之一,那麽最好的時間點在于晉王就藩之後,太後壽宴之前。這段時間宮裏人忙于壽宴準備工作,防備最爲薄弱。另一位丞相均被派到外地公幹,朝中針鋒相對的力量減少。重點在于一舉成功上位,斬草除根可徐徐圖之。
如果是被分封到外地的皇叔,那麽最好的時間點在于坐山觀虎鬥,幾敗俱傷酣戰之時,皇叔則可打着掃除亂臣賊子,拱衛皇室的名義帶兵趁亂入京。
如果是有多股力量,那麽另外兩股力量會坐山觀虎鬥,然後等到兩敗俱傷時,再趁火打劫。而根據上面的推測,最好能團結兩位丞相。避免在跟魏王決戰時,遭到他們的埋伏,腹背受敵。
隻是就李北辰對陳相的了解,他的性格與孟相完全不同。
他沒有孟相願賭服輸,識時務者爲俊傑的枭雄氣勢。
陳相性格過于圓滑,偏陰柔内斂,他會跟以前一樣,謙和有禮,一如既往地揣着明白裝糊塗,善于打太極,對所有的責任能推則往外推,對所有的指控死不認賬,除非鐵證在眼前打臉。
雖然李北辰已經推斷出,陳相秘密地控制着前太子的遺腹子,企圖發動政變後,将年幼的遺腹子作爲傀儡控制,自己獨攬大權。但推斷隻是推斷,還沒有陳相謀反的直接證據。
陳相絕不可能承認犯下謀逆這樣的大罪。
固然可以直接秘密殺掉,但當下正是用人之際,也是盡可能穩定朝局之際。貿然殺掉,容易引起難以預測的動蕩。
也可以把已有的證據怼到他臉上,但那就意味着徹底扯下了遮羞布。
所以李北辰沒有指望陳相會認罪,需要的隻是他在與其他方交戰時,不背刺自己即可。
想了又想,李北辰決定撿一個擦邊問題出來談。
“陳相一直主管戶部。昨日慕容池告訴朕,他已經清理完戶部賬目,發現從五年前即開始有大量的錢被不明原因地被挪用,出現了大筆的虧空,這個虧空每年都在補,但窟窿越補越大,至今都沒補上。這個事情陳相你怎麽看?”
陳相被問得冷汗直冒。
他不确定皇上到底知道多少,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慕容池查出多少。參與過的人有多少已經秘密地被皇上抓住招供。沒有多少人能夠抵擋過大理寺專業的刑訊老手。
但還好有個背鍋俠,而且他已經死了。死人的嘴是最牢的,肚量也最大,怎麽冤枉都不會反駁。
陳相毫不猶豫地把戶部賬戶的虧損漏洞推到死人張成頭上,堅稱自己存在失察,貪腐也已經如實上報,上繳了貪墨銀兩,無其他作奸犯科之事。
“大理寺那邊說戶部侍郎,你的學生,林思田,經過審訊後交代說,你跟張氏也有媾和,他之所以一直不認張成的次子,因爲他次子更像陳相。”
李北辰分析林思田最初願意替陳相遮掩,一則因爲他确實也跟張氏多次通J;二則,陳相是他的恩師和分管領導,于他有知遇之恩和師生之情;第三,陳相不倒,還可以隐蔽他,陳相倒了,樹倒猢狲散,他也跟着沒有好下場;第四,如果隻查到林思田,那麽最多就是通奸罪,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誅九族。如果查到陳相,則可能拔出蘿蔔帶出泥,很可能要誅九族。
林思田昨天翻供,是因爲李北辰授權大理寺那邊诓騙林思田,聲稱已經掌握陳相的證據,被抓起來秘密羁押。如果他能坦白從寬,主動交代,他個人死罪難免,但可以免于誅九族,禍不及家人。
但林思田除了在太子與貴妃的五皇子内鬥時,幫着掩護張成給太子黨挪用公款,再就是掩蓋了陳相在陳府設宴時趁張成酒醉強奸了張氏後多次私通導緻張氏懷孕外,其他事情他并無所知。
“皇上,林思田這是一派胡言!純屬污蔑!老夫做人清清白白,坦坦蕩蕩。臣都已官至宰相,怎會如此不知廉恥,私通有夫之婦?讓臣跟他當面對質,臣沒有這樣鮮廉寡恥,誣陷老師的學生!”
陳相怒目圓睜,臉色微紅,氣得胡須一翹一翹的。
似乎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陳相突然悲怆地搖搖頭,歎息了一聲,“皇上大理寺多酷吏,爲了結案逼供,慣用嚴刑拷打,林思田很可能在苦楚之下,屈打成招,瞎編亂造。林思田是臣的學生,臣了解他,他爲人聰敏勤懇。雖然與婦人私通,但張氏生性放蕩,林思田罪不至死,還請皇上開恩,留林思田一條性命。”
李北辰心中一聲冷笑,生性放蕩,是因爲張氏同時跟你和林思田二人私通,所以孩子不知道到底是誰的?
“朕知道了。”李北辰淡聲說道,慢悠悠地喝着茶。
在放下茶盞的一瞬間,眉眼挂上笑意,“陳相,璟妃今天剛剛确認有喜,兩個月,她還沒來及告訴你吧。你馬上要做外祖了。”
陳相跟孟相一樣,直到這一刻老謀深算,波瀾不驚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波瀾。
人跟人之間千差萬别,但對子女本能的愛,卻沒有什麽不同。
陳相震驚地盯着李北辰的臉,滿眼喜悅,眼睛裏亮亮的,似乎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璟妃在卧床養胎,剛剛朕還去永壽宮見過她。如果丞相想見,丞相出發之前,可以安排見一面,話話家常。”
陳相忙擔憂地問道,“謝皇上恩典,亭玉她還好吧?見喜了,身子還适應吧?”
李北辰則很淡定,“她還是老樣子,脾氣還是一樣大,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所以今日動了胎氣。朕已經安排孫思邈的後人專門照顧,應該問題不大。”
“爲臣有罪,疏于對兒女的管教。”陳相跪在地上連忙說道。
李北辰微微颔首,面色肅冷,“陳相說得不錯,确實疏于管教。”
敢動不動就直接抽朕的愛妃耳刮子。
李北辰想了想,溫聲說道,“陳相該老當益壯,學孟相再多生幾個兒子。西部不若江南,氣候幹燥,缺衣少食,頗爲清苦。朕賜你姬妾二人,同去西北赈災,以慰辛勞。”
“爲皇上分憂,臣不覺得辛苦。”
“國家大事重要,延綿子嗣一樣重要。不過是朕的一點心意。”
“臣……遵旨。”陳相硬着頭皮應下。
完全搞不懂皇上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此時滿腦子都在想着如何幫助女兒平安生下皇子。
陳相太了解自己的女兒,擔心因爲脾氣大,一個不小心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給自己折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