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飛在林中狂奔。
他龇起獠牙、擺動利爪,像一團黑色的旋風迅猛地刮過森林。
茂盛的枝葉刮過皮毛,腳下的路面崎岖不平、怪石嶙峋,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阻礙。
——快了!快趕上了!
他清晰地嗅到了汽車的尾氣,這說明馬上就能追上那群試圖逃走的家夥們。
在林中狂奔的人型怪獸不自覺露出猙獰的笑容,獸性的血液在這具軀體内肆意奔湧。
他徹底放縱了自己體内的野性。
事到如今,局勢已變得無可挽回,既然悄無聲息、不留痕迹地執行計劃不再可能,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将附近所有的目擊者和增援全都殺光,這樣還能延緩時機。
這對武志飛來說并不是件難事。
作爲頂尖的獵殺者,他能追蹤到每一個經過此地的活人的下落,并用超人的速度和耐力追上。
“獸化”增強的不止是他的體魄、運動能力和再生能力,還有他的感官——
生活在自然界中的野獸往往有着人類難以媲美的感知能力,譬如人的鼻腔内有五百萬個嗅覺細胞,而狼的嗅覺細胞則有兩億以上,是人類的四十倍;同時,狼的聽覺亦十分靈敏,可以聽到頻率高達 26kHz的聲音,還具備一定的夜視能力。
以此刻處在“獸化”狀态下的男人爲例,他能在上風處聞見數公裏外傳來的氣味;能聽見林中一枚落葉飄落在地上的回響;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夜色對于他的眼睛不再是阻礙,他的視線足以捕捉到周圍環境中零星的風吹草動,如視白晝。
……
駕駛面包車的司機滿頭冷汗,緊握着方向盤,要不是因爲這是條蜿蜒環繞的山間公路,他恨不得将油門踩到底。
本來還有一輛警車在他們前面、兩輛跟在他們後面,四輛車一起在公路上高速行駛,短短幾分鍾過去後,還開在路上的就隻剩下他們這一輛了。
那……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司機連回頭都不敢,隻能根據後視鏡裏的景象判斷:他隻見到一頭像是野獸、又像是人的高大黑影,冷不丁地從公路邊上的密林裏竄出來,以猛烈的氣勢沖撞過來,一下就把車掀翻。
警車翻滾着撞破護欄滾下山崖,冒起的滾滾濃煙在夜色掩映的林間升騰。
如此反複三次後,這條公路上還活着的人,就隻剩下這一輛車上的幾位乘客了。
司機神色慌亂,時不時瞥一眼後視鏡,不停咽着唾沫,心髒早已被恐懼與緊張的情緒攫取,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那個黑影遲遲沒有出現,但他有這樣一種感覺:自己之所以能幸存下來,不是因爲運氣好,而是這頭怪獸的惡趣味,它有着玩弄獵物的癖好……
“司機!看前面!”
後排的女孩大喊了一聲,魂不守舍的司機在得到提醒後才反應過來,他擡頭望向前方,一個高大的黑影正矗立在夜色之中。
這個速度撞上去他們肯定得車毀人亡,司機下意識踩住刹車。
“呲——”
伴随着刺耳的聲響,車頭在減速中來回搖擺,好懸沒直接沖出護欄。
“哈……哈……”
“啪嗒,啪嗒。”伴随着驚魂未定的喘息聲,停不住的冷汗滴落在方向盤上。
司機面色慘白,呆愣愣地看着站在公路中央的那個人,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吓。
而更糟糕的是,這個他一輩子經曆過的最恐怖的夜晚,并沒有就此結束。
汽車在慣性作用下繼續緩緩向前,那個身影逐漸露出樣貌——
它渾身長着黑色毛發,如同野人;頭顱和嘴巴的部分凸起,像是狼的吻部,手爪和獠牙都異常尖銳和彎曲。
怪獸的手中提着一個人的腦袋,淋漓的鮮血順着腦袋下方殘留的脊椎部分流淌下來。
原來它剛才是去殺人了……
即便車已經翻下懸崖,對方還是沒有要放過的意思,非要趕盡殺絕不可、不留半點希望。
它随手将死人腦袋扔到一旁,嘴部咧開,如同獰笑,朝着這輛車慢慢走來。
駕駛座上的司機抖成了篩子。
“我不會束手就擒。”
後座的女生用沉靜的聲音說道。
“既然我沒昏過去,就一定還有能做的事情。春藻,你和司機呆在車上,保持引擎發動,先不要下車,等我讓你們跑的時候再開。”
能、能逃掉嗎?
季春藻心想,玉芝的能力雖然更擅長正面戰鬥,但事到如今,應該和自己一樣徹底耗盡了吧?
她扭過頭去,當看到對方那雙疲憊卻明亮的雙眸時,女孩自然而然便理解了夥伴的想法。
無論希望再渺茫,都不能輕言放棄——僅此而已。
不過,就連玉芝都已經抱着孤擲一注的心态,就說明她們确實離絕路不遠了吧?
意識到死亡近在咫尺後,季春藻卻沒有覺得很害怕。
自從她被謝玉芝拽上車後,小姑娘的腦子始終渾渾噩噩,好像身處在另一個虛假的世界,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凝視着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她變得無法思考了。或者說,是不敢思考。
這一切,都是因爲,因爲——
季春藻抿起幹枯的嘴唇。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身畔女孩的手。
“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她說。
“啊?”
謝玉芝蹙起眉頭,扭過頭來瞪着她。
“别開玩笑,伱留在這裏就好。就算下去了,你又能做什麽?”
“我什麽都做不了。”小姑娘輕聲回答道,“但我想陪着你。”
“……”
謝玉芝望着朝車輛慢慢靠近的高大黑影,試着掙脫了幾次卻沒能甩開季春藻的手,意識到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一旦對方展開突襲,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少女微微歎着氣,隻好用另一隻手将車門拉開。
“笨蛋,随便你了。”
說着,謝玉芝跳下了車,季春藻也緊跟着一起下去。
兩個身材嬌小的初中女生就這樣手拉着手,一路跑到車前。
黑影在她們倆面前停下腳步,雙方的體型和個子形成鮮明的反差。
“哦?有意思,倆小姑娘的膽子倒是所有人裏面最大的……說起來,那個試圖阻止我的小子,好像和你們一個年紀啊。”
黑影發出低沉的笑聲。
“怎麽?你們也想阻止我?”
“……你還會說話,那就好。我還以爲你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
謝玉芝擡起頭,勇敢地直視着獸人猩紅色的瞳孔。
“你是那個武志飛,對吧?隻不過變了一個樣子。”
她說着,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即刻發動了自己的能力。
“你還記得我嗎?”
“!”
怪獸恍惚了一下,頭顱微微搖晃。
這下,它是真的感到驚訝了。
“剛才那種感覺……原來之前那個‘國王’,就是你?”
“是我。”
謝玉芝點了點頭,同時垂下了肩膀。
突然襲擊果然沒用。對方的精神在怪物形态下變得更強韌;而她的能力又沒有得到休憩恢複的時機,仍處于最低谷。
當然,她本來就沒有抱太大希望。面對絕境,能倚靠的不止是能力,還有自己的頭腦……
謝玉芝無意識地将手捧在胸口。
今天是她第一次全身心地體會到,原來過于強烈的情緒真的能産生同等強烈的生理刺激;心口處那仿佛要把自己撕裂成兩半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和尖銳,逼迫着她不停、不停地思考。
她要拼命掙紮到最後一刻。
……
另一邊,季春藻正悄悄凝視着大小姐的側臉。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的辦法……
玉芝的表現還是很厲害,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顯得鎮定自若;不像自己那麽不像話,雙腿發軟,一直在抖個不停,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那張可怕的臉。
如果不是兩人的手正緊緊握在一起,自己可能真的會以爲謝玉芝真的一點兒都不害怕吧——唯有從對方手掌中分泌出來的冷汗,才能暴露她此時緊張的情緒,證明她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懂得如何控制自己。
……
“這還真有意思,沒想到在這樣一座偏僻的小鎮上,不但有‘戰士’,還有‘國王’,二者還都如此年輕……”
武志飛用尖銳的指甲撓着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面前這個神色冷靜的女孩。
“你想對我說什麽?”
“雖然不太了解内幕,但我相信……我的能力很有價值。”
謝玉芝深吸了一口氣,握着春藻手掌的那隻手下意識用上了更大的力氣;少女同時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撫平垂落在耳畔的亂發。
“——我想做個交易。”
“哦?”
“我的願望隻是希望我和我的朋友們能活下來。這個要求應該不高吧?”
“當然,當然。”
黑影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個十幾歲的‘國王’……像你這樣有着巨大潛力的年輕人要是願意加入,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組織或團體都不會拒絕。隻是‘想要活下來’,未免太輕看自己了,這位年輕的小姐。你值得遠遠高于幾條人命的出價。”
“但是眼下,這個價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謝玉芝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的臉,試圖從那張野獸般的猙獰面孔上察覺到任何情緒上的蛛絲馬迹。
“沒錯,我這次可算是撿到寶貝了。哈哈!”
武志飛咧開嘴。
“我答應你,會放過剩下的所有人。你就跟我走吧。”
說着,他直接伸出手,朝着謝玉芝的肩膀抓去。
……
“砰!”
在尖利的爪牙觸碰到少女柔弱的肩膀之前,一個沉悶的重響在他們背後響起。
武志飛轉過身去。
所有人都驚訝地注視着那個從天而降的白色巨人。
——他正靜靜矗立在夜色之中。
巨人有着骷髅般的面具,渾身如尖刺般凸起的嶙峋骨骼,厚重的肩胛骨後方,兩根裸露的漆黑神經束在空中飄揚,像是圍巾、像是披風,又像是兩根搖曳的翅膀。
“你是……”
武志飛喃喃自語。
“啊,原來你就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猩紅色的瞳孔激烈地跳動。
巨人沉默着舉起手臂。
組成甲胄的白色“骨骼”迅速而猛烈地彼此摩擦、膨大與變形,構築成一根沖天而起的巨型長矛;矛尖沿着螺旋紋路向上,尾部的圈圈骨瓣層次分明地綻放,包裹住整個臂膀。
——“KI…LL。”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的腦海中,都響起了同一個仿佛金屬質地冷硬而铿锵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