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沒在夜色之中寂靜幽暗的走廊,宛如無止盡般往前延伸。
燕景行奔跑在最前面,回繞在耳畔的是三雙鞋子踏落在地面上的回響,與他自己激烈的喘息與心跳。
他已經記不起這場追逐戰持續了多久——或許并沒有太久,隻是過程太過折磨和漫長。
他的腦内已經沒剩下多少思考的力氣了,隻知道跟随季春藻的指示,追在目标屁股後面跑東跑西。
有時跑到頂層,有時跑到樓底,有時候需從擁擠的人群——從那些手舞足蹈的病人們當中穿梭,但結果卻是每一次都失之交臂。
距離目标最近的一次,是在他們一路追到某個看似死路的牆角後,燕景行靈光一閃打開附近的窗戶,随即看到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從他們面前飛速閃過,從外層樓的一面牆壁反牆跳到另一面,“蹭蹭蹭”迅速消失在視野中不見了,靈活得不像樣。
一頭能飛檐走壁的野獸,想追上實在太過困難。在激活“戰鬥本能”後,他倒是有信心像職業跑酷高手那樣行動,但要在屋檐房頂間趕上野獸奔跑的速度,仍然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伴随着激烈運動過後的體力下降,奔跑速度也在變慢,他們每一次與怪物之間的距離,都在變得越來越遙遠。
下一次……下一次如果不成功,說不定就再也沒希望追上了。
“接下來是哪邊?”
再一次跑到樓梯下方,往上還是往下?
燕景行将目光投向身後的季春藻。
卷發姑娘跑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這會兒正彎腰撐着樓梯扶手休息。聽到提問後,她眯起眼睛,被豆大汗珠遮擋着的視線望向上方。
“上,上面……大概在兩層樓左右的位置。”
“也就是五樓嗎。好,那繼續。”
燕景行撐着膝蓋,略顯吃力地往上爬了一級樓梯。
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後的謝玉芝開口叫住自己。
“等等,别追了。這樣下去不行,看眼下這個情況,我們隻是在白白損耗體力罷了。”
他扭過頭,看到大小姐正在輕撫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口,努力平複呼吸。
“我感覺那家夥很可能是在戲耍我們。因爲到目前爲止,我們甚至沒有人能看清楚它是長什麽樣子的。”
謝玉芝說,她那頭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柔順長直發,這會兒已經徹底松散開來,不過在汗水浸透的劉海之下,女孩的眼神依然冷靜。
“仔細想想,這件事從最開始就有不自然的地方。這種追逐的過程,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呃……”
季春藻拿手指點了點下巴,開始回憶。
身爲祭祀的她是三人中唯一能确認目标行動軌迹的那個,之前的追逐中,也一直是她在指示方向。
“我記得,從一開始就是了吧?”
“哦?”
“當時景行不是一下子把那個病人打倒了嘛,然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我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而強烈的電波。雖然遠比不上捕食大王,但相比起一般無毛者,它的存在感十分強烈。”
“也就是醫生口中那頭‘有着兩張嘴巴’的黑犬。這樣看來,它的确又是一種入侵地球的異星生物。”
“我也是這樣推測的,所以察覺到它就在我們上面一層出現後,我想着說不定能抓住它;但當我跑到差不多位于它正下方的時候,那家夥就突然開始轉移位置了,而且速度很快。我一急起來就說要趕緊追上去……”
季春藻用手托着下巴。
“但是每次,等我們快要追上的時候,它就會立刻改變方向。……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感覺自己确實像是被耍了。”
“原來如此。”
謝玉芝沉吟道。
“從這一系列反應來看,說明黑犬很可能擁有反過來探測我們的能力,或者是能察覺到威脅的靠近。”
“我想這點已經可以肯定了。”
燕景行歎了口氣。
“要知道,自從春藻發現它的蹤迹以後,我們就一直跟在後面緊追不舍,結果硬是連它的正臉都沒瞧見過一次。如果黑犬不具備強大的反偵測能力,就不可能逃得那麽快,還能把我們都耍得團團轉。”
“嗯。看來我們要對付的不是普通的畜牲,它具備反偵測和蠱惑人心的能力,且擁有相當程度的智慧,遠比尋常野獸更狡猾,可以認爲是一種比我們對付過的無毛者更加高等的生物。”
三人面面相觑。
“那接下來要怎麽做?”
“……既然它想耍我們,讓我們跟在它的屁股後面跑來跑去耗盡體力,那我們就不該順着它的想法來。所以放棄吧,我們幹脆不追了。”
謝玉芝倚靠着牆壁,她好像真的打算就此停下腳步,語氣變得輕松起來。
“不追……那不就讓它逃走了嗎?”
季春藻還在疑惑,而燕景行已經明白大小姐的意思了。
“對了,确實沒必要跟在它後面跑來跑去。我們會出現在這裏,本身是一個偶然,這件事我們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不是嗎?但黑犬不一樣,它會出現在醫院裏,隻能說明它另有目的。”
“目的,目的……目的是嗎。”
季春藻若有所思地低頭思考,反複咀嚼着這個詞。
“那個醫生提起過,他覺得很奇怪,爲什麽‘狗吠聲’過了十年才又一次出現在這家醫院裏……”
是啊,到底是爲什麽呢?
“要是能從當事人口中得到更多情報,說不定就能從中察覺到十年前的醫院狀況與當下現狀存在的共同之處;隻要能理解是‘什麽東西’讓它出現、或是将它引它來這家醫院,我們就能想出對付它的辦法。”
但以如今混亂的院内局面,顯然做不到這件事。
或許,時隔十年再度卷土重來的黑犬,之所以要幹涉病人們的精神狀況、引發這場混亂,就是出于混淆視聽的目的。
……
男孩女孩們在樓梯間裏休憩了一段時間,暫時沒有讨論出能解決困境的好主意。
不過在停下盲目追逐怪物的腳步後,他們的心态确實冷靜下來了。
“春藻,你現在還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嗎?”
小姑娘閉上眼睛,她專注使用着能力,片刻後回答道:
“電波信号已經變得很微弱了,但還在。信号源是比剛才更高一點的位置。可能已經到天台了?”
“在我們停止追逐後,它沒有選擇離開這棟住院樓。換而言之……”
“它想要的‘東西’就在這棟樓裏。”
燕景行接上了她的話頭。
問題在于,一棟精神病院樓内能有什麽?他們能想到的隻有住在這裏的精神病人們;但病人這十年來都不缺,黑犬又是爲什麽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是什麽讓這個時間點變得特殊?
問題看似又回到了原點——
“——等等,我突然有個想法。”
燕景行靈光一閃。
“也許,我們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以及黑犬的出現,這兩件事還真不是純粹的偶然。”
“……什麽意思?”
“我們是爲了探望被無毛者傷了大腦的高老師才過來的,對吧?其實在那時候,我們就已經注意到有地方不對勁了。”
“……你說的是‘寄宿在高老師的無毛者隻剩下一條’這件事?”
“沒錯。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剩下的無毛者去了哪裏。它們若是還在這家精神病院,卻沒有被春藻及時發現,那理由就隻有一個——”
“——它們又寄宿到别人身上了。”謝玉芝回答道,“這種潛伏在肉體内的怪物會對祭祀的感知能力造成很大的幹涉,就算是春藻,也隻有面對着面才能察覺到它們的存在。”
“……景行的意思是,那些被關在北區的病人?”
季春藻瞪大眼睛,她顯然回過味來了。
“嗯。他們在看到我們之後,全都跑沒影兒了,結果隻剩下一個腦部殘缺的病人。”
燕景行點點頭。
“如果這群人其實都是無毛者的宿主,黑犬會出現的理由也很好猜,它正是爲了這群無毛者而來。不同族群的異星生物之間,極有可能存在着和地球上的生态系統一樣的食物鏈。按照我的推測,既然黑犬是比無毛者更高級的生物,那二者很可能就是獵人和獵物的關系。”
“怎麽樣?”
燕景行露出微笑,他做了一下舒展運動,覺得體力恢複得差不多,已經是可以行動的時候了。
“要是同意這個猜測,我們現在就去找那些北區病人。假如黑犬的目标真的是他們身上的無毛者,到時候大概率會主動出現在我們面前;當然,到目前爲止我說的都不過是缺乏根據的臆測,你們不同意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我沒意見。”
“我想,這就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謝玉芝和季春藻同時搖了搖頭。大小姐還補充道:
“就算我們不能抓住黑犬,要是那群病人們身上真的被高老師帶過來的無毛者寄宿了,同樣是個威脅,解決他們的問題總比白費力氣、一事無成要好。”
“很好。那剩下的問題就隻有一個了。玉芝,伱能控制得了那麽多無毛者嗎?”
“沒問題,我自有辦法。”
謝大小姐露出自信的笑容。
*
自從改變目标後,他們的行動就變得順利起來。
雖然北區的病人們似乎都在刻意躲着年輕人們,但畢竟有十幾個人在,有春藻的祭祀能力、還有玉芝借用受她操控的那頭無毛者擴大搜尋範圍,他們很快發現了一個又一個目标。
濃郁到化不開的夜色足以遮擋肉眼的視線,卻擋不住超能力的探測。
“前面走廊轉角!”
背後傳來女孩的提醒。
燕景行的雙手各自反握一柄小刀,朝着前方狂奔,緊盯着面前黑暗的雙眼一瞬間變得古井無波。
穿着病号服埋伏在牆角處的男人,舉着吊針支架呲牙咧嘴地撲了過來,但還沒等他靠近到少年跟前,雙腳的腳背就被小刀貫穿,重重摔倒在地後滑出去好幾米,正好被燕景行一腳踩住脊背。
“還有一個正從樓梯上往下跑!”
季春藻的話音未落,燕景行頭不曾擡起,左手快速從腰間抹出第三把飛刀,看也未看地朝着樓梯的方向擲去。
“嗖——”
一道寒光劃破夜幕,如白虹貫日,将想要抓着欄杆逃跑的另一位病人的手掌貫穿。
鮮血飛濺,飛刀餘勢未消,竟帶着這隻手一起釘在了旁邊木制護欄上。
病人吃痛地慘叫出聲,他呆了一下後,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拔刀,卻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扭頭便看見少年已快步奔至他跟前,悶頭出手,一記推掌重重擊打在自己的下巴上。
男人眼前一黑,瞬間不省人事,身體軟軟倒下。
……
“這是第三個。”
燕景行抓着病人的衣領,提着他的腦袋從樓梯上拖下來,和第二個宿主扔到一起。
“怎麽樣?”
“嗯!他們身上果然有無毛者寄宿的迹象。”
“看來我的猜測在方向上已經被證實了。”
燕景行松了口氣。
男孩女孩們關系默契、配合無間,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已經控制了好幾個病人。
看來宿主們出于某種理由并不打算從這裏逃走,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何況,如果那頭在病棟内到處亂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犬真的是沖着無毛者來的,宿主們的活動範圍隻會被縮得更小。
一旁,謝玉芝已經閉上眼睛,開始使用國王的力量。
被意識入侵的無毛者受她支配,伴随着宿主們身體的激烈顫抖,從病人們的口腔中慢慢爬出。
“就是現在!”
謝玉芝睜開雙眸,結束了能力的使用。
燕景行二話不說,又是兩把飛刀徑直射中水蛭怪物的要害,讓它們一命嗚呼。
被國王操縱過的怪物可以算是固定靶,對他來說自然是毫無壓力。
沒錯,這就是謝玉芝的辦法:既然以她現在的意識強度,無法同時支配大量怪物,那就隻做臨時的操縱,隻要讓它們爬出人體即可。
“呼……”
話雖如此,謝玉芝的神色還是不算太輕松,每一次使用能力,她的額頭上都會滲出汗水。一旁的季春藻擔心地問道:
“你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這種程度,再來二十次都不是問題。”
謝大小姐的語氣依然平靜,聽上去不像是逞強的人會有的口吻。
燕景行點點頭,正打算說什麽的時候,突然地——
“嗷!”
狗吠聲再一次響起,這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清晰,其中仿佛還蘊藏着獵物被奪走的憤怒。
“看來是坐不住了啊。”
燕景行笑了起來,開始慢條斯理地擦拭起回收後小刀上的血迹。
年輕人們凝視着走廊深處的黑暗。
“這一次,終于能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了……來吧,别讓我們太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