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向那座簡陋的擂台,觀戰者不止是季春藻和謝玉芝,連旁邊正在訓練的男人們都走過來圍觀。
“師兄要和這位小兄弟打?開玩笑的吧。”
“對面還是初中生啊,師兄這不是以大欺小嗎?”
“你真丢人啊師兄!就你這還好意思教别人,有沒有武德啊?”
拳館裏的人們圍在擂台底下,興緻勃勃地起哄。雖說是和劉鐵更熟悉,可他們說起風涼話也是毫不嘴軟。
“你們别瞎湊合!我就是和小兄弟過幾招,聽說他也是練過的,大家切磋一下招式,這怎麽就叫欺負了?”
劉鐵笑罵了一句,随後望向站在不遠處的燕景行。
“你别在意啊。”
他指了指腳下的擂台——說是“擂台”,其實隻是一個窄窄的圓台。
“輸赢不是大事,不過規則還是要定一下。你隻要讓我退到這圈範圍外,就算你赢,可以吧?”
燕景行點點頭,與自己的朋友們打了聲招呼後,走上擂台。
……
劉鐵盯着面前這位少年的眼睛,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跟在老闆身邊多年,對看人的眼力多少有點自信,可這個不過初中生年紀的男孩,卻讓他有種拿捏不準的感覺。
倒不是說看不穿,而是他前後根本就像是兩個人,明明剛才和身邊姑娘小聲聊天的時候,還一副局促緊張的表情;可當這人真正走到擂台上的時候,無論是眼神還是姿态,全都變了個徹底。
他現在開始相信,這小子身上的确有些大小姐口中的“厲害”之處——
“景行,你要加油哦!”
“加油,你要赢下來。”
……除此以外,聽到倆漂亮小姑娘正在給面前的小子加油鼓氣,其中還有一個是自己上司的千金時,他不免感到一陣牙酸。
男子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學生時代,不要說異性朋友了,連朋友都沒幾個,做什麽事都是形隻影單……
不行,再這樣想下去,怕是還沒開打自己就沒心氣了,劉鐵搖搖頭,趕緊宣布開始:
“來吧!”
他話音未落,就看到對方低着頭踏步,朝自己猛沖了過來。
哦,是打算來個抱摔嗎?
轉變念頭,考慮到對方确實可能學過某些格鬥技巧後,劉鐵反而更容易一眼看穿他的意圖。
在街頭打架鬥毆的場合中,面對沒練過的人,有摔跤意識的人用出來的招數确實容易生效,一招制敵。特别是随處可見的水泥地面還能有效加強摔技的威力,動辄非死即傷。
考慮到兩人又分别是初中生和成年人,身高體重都有差距,對方率先動手,提前壓低重心和加快速度的做法也不算錯,畢竟他隻要能讓自己離開擂台就算赢。
不過,對于劉鐵這樣有豐富經驗的老手來說,想要反制的話,方式也不止一種:
比如用手臂夾住脖子後來個斷頭台絞殺,比如看準時機頂膝迎擊,比如躲開後直接朝對面的臉上來一記足球踢——
但劉鐵現在肯定沒法這樣做,這又不是真的在鬥毆。說實話,他連力氣稍微重點都不敢使,生怕傷到人。
“既然如此,就先讓他抱中,到我懷裏……再決勝負。”
劉鐵一邊思考,一邊往後撤胯、壓低重心,嘴角微微咧開。
成年人的力氣足以對初中生實現壓制,他對此充滿自信。
在比賽開始前,劉鐵甚至沒有給出自己這一邊的勝利條件,因爲他最擅長的就是近身纏鬥擒拿,隻要被他拿中關節,保準能讓對手在短時間内跪地認輸。
實現摔技需要相應肌肉力量支撐——劉鐵在心中對自己的對手說道,瞧你背部的曲線和腿部發力的姿勢就知道你有沒有學到位了,就讓我好好來教你這個道理。
但很快,他又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對方好像完全不打算停下腳步,也沒有伸手,這是……
劉鐵恍然,這根本不是什麽技巧,這小子單純是用莽勁兒想把自己撞下去!
電光火石間的思考之後,并且更重要的是無數次實戰積累下來的本能,劉鐵沒有臨時改變姿勢,他相信自己能接的下來。
“砰!”
劉鐵穩穩接住……接了個空。
摔、摔倒了?
他是眼睜睜看着這小子摔倒的。因爲跑得實在太猛,男孩好像是突然踩到了自己的鞋帶,直接俯面摔了個狗啃泥。
看這姿勢,摔得還特别狠。剛才那聲響動,正是對方額頭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重重磕到地面的響聲。
“你……你沒事吧……”
劉鐵聽見擂台下少女們的驚呼聲後,下意識地打算彎腰去扶,然後便見到一隻手猛地伸上來,朝着他的面龐抓來。劉鐵立刻偏頭,卻見到那手正好抓住他的衣領,沿着他的用力姿勢往旁邊使勁一拽,順勢起身的同時重重一頂——
男人往旁邊踉跄了兩步站住平衡,結果正好踩出擂台邊緣。
少年的動作一氣呵成,這時正好起身站起,同時放開了手中的衣領。
他摸了摸額頭上磕出來的紅印,對着劉鐵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輕聲說道:
“抱歉,我耍詐了。感謝叔叔的手下留情。”
*
夜色漸深,拳館裏訓練的人們都陸陸續續準備走了。
燕景行坐在擂台邊上,看着面前的桌子上零零散散擺着一堆金屬利器,包括小刀、匕首、鐵刺、鋼釘、刀片、鐵鋸、飛刀……等等不一而足,鋒利的刃面在日光燈光下散發着冰冷又危險的光澤。
一會兒撿起這個放在手中把玩,一會兒拿起那個在手指間繞圈,一會兒分别拿起兩樣,對準前方的牆壁,嘗試着擺出投擲的姿勢,感受着重量與手感的區别……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正在自己的秘密房間裏整理着下一次執行殺人任務時要用到武器。
起碼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
他能感受到背後投來不止一道視線,其中包含着好奇和探詢的意味。
劉鐵是這家拳館的負責人,也是他們口中的“師兄”,自然是最能打的一個,他的實際履曆同樣很耀眼;但這樣的他,卻在和一個初中生的較量中輸了。
盡管“退出擂台就算輸”的條件使得這場較量嚴格意義上壓根稱不上戰鬥、盡管燕景行使了詐,但劉鐵還是爽快地選擇認輸;而剛才在擂台上的短暫交鋒,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學生仔的反應不像是尋常人,所以他們覺得好奇很正常。
在退出“戰士的本能”狀态之後,燕景行就沒辦法忽視和壓抑自己内心的情緒了,所以被人盯着看的時候,會覺得有點不自在。
“唉……”
他忍不住小聲歎了口氣。
這時,燕景行聽見旁邊傳來腳步聲。
謝玉芝走到他身邊,拉過來一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
她伸手攏起耳畔垂落下來的散發,一言不發,認認真真端詳着男生的側臉,和他手上的動作。
“……”
燕景行被盯得很不自在,忍不住開口問道:
“怎麽了,你有什麽事嗎?”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
謝玉芝反問道。
“我剛剛聽見你在歎氣,爲什麽?明明赢了,我看你好像一點兒都不覺得高興。”
燕景行沉默了。
這姑娘的觀察力實在是敏銳過頭,讓他感到有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害怕。
“在剛才的比試中,我使用了‘戰士本能’……”
“嗯,那是肯定的,不然一個初中生要如何赢過一個戰鬥經驗豐富的搏擊高手呢。”謝玉芝微微點頭,“老實講,我還覺得你的能力有點超乎我的想象呢。”
“我那是耍詐了。”
“是的,但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其實在你上擂台的時候,我就開始覺得後悔了,這個提議實在太過冒失。因爲不管是誰輸誰赢,下手重了都有可能導緻一方受傷,而且劉叔是我爸的人,說不定能看出點你身上的名堂……而你的做法卻是讓盡快結束的前提下赢下比賽,大家隻會以爲你是靠聰明,而不是真的異于常人。”
謝玉芝一口氣說了一大通,看來她在擂台底下動的腦筋不比自己少。
“在沒有改變身體素質的情況下,光是‘戰鬥意識’層面的提升,原來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不,不止是意識。是我太小看這種能力了,大腦不止決定思維,還和脊柱一起控制着人體上下全部的運動神經……”
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所以從結果而言,我的肌肉沒有改變,但揮拳的力道卻實實在在增強了,身體也變得更加靈活。而且,我能做到的還不僅僅如此。”
燕景行再次歎了口氣,終于将真正讓他感到糾結的地方說了出來:
“在我對着劉鐵激活能力後,第一時間浮現在我腦海裏的,全都是……”
“全都是?”
“全都是……怎麽殺死他的手段。”
這場比試壓根談不上戰鬥,劉鐵也沒有認真,反而一直收着勁,所以有各種趁其不備傷其要害的手段——
但哪怕将條件換作認真的生死搏殺,燕景行認爲赢的人還會是自己,這并非自信,而是“本能”告訴他的答案。
這個世界上的人類,人體結構實在太脆弱,無論如何鍛煉,都不可能讓要害消失;隻要擊中某幾個部位,再強壯的人都會倒下。
而燕景行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在于……面對突發的戰鬥,就算是那些經驗豐富的人,也往往是依靠下意識鍛煉出來的本能,但他卻能輕松地做到觀察後制定相應的策略。
因爲在這一狀态下的他,能分明感受到周圍時間流速的減慢。
跟着一起,對手的動作變得清晰可見;他們的思維策略和接下來的動作,亦在大腦的高速運轉中如照明鏡。
這種注意力高度集中後産生的特殊現象,對于頂級運動員來說是可遇不可得的狀态,但對于燕景行而言,隻要在開啓能力就可以一直保持。
謝玉芝沉默片刻後,輕聲開口:
“但你最後并沒有殺了劉叔,不是嗎?”
即便是在談論“殺人”——而且對象就是她身邊的司機的時候,大小姐的表情依然顯得冷靜,不動聲色。
“當然!我隻是能想到該怎麽做,又不可能真的去做。”
燕景行連忙搖頭。
“我在意識到自己的思考方式很危險後,就立刻強迫自己改變方向。不能讓人受傷,也不能被對方察覺出異樣的地方……”
“所以就想出了那種策略?太棒了。”
謝玉芝望向不遠處的劉鐵,露出淡淡的微笑,“恐怕連劉叔自己都想不到,其實留手的人是你。”
“沒有人會相信。”
“但親眼見識過的我就會信。”
“因爲你和我是一類人。”
“是啊。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擁有力量,又能自由地控制這股力量,這無疑是最理想的狀況。”
“……”
“别畏懼使用自己的武器。實在不行,就告訴我和春藻,讓我們倆看着你。”
在漫長的沉默後,他微微點頭。
“……好。”
兩人間輕聲細語的交流到此告一段落。
燕景行低下腦袋,繼續嘗試着這裏提供的每一件武器。他的表情看上去和之前沒有區别,但眼神明顯放松了不少;
謝玉芝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安安靜靜地陪在男孩身邊看着他挑選。
最後,燕景行将一柄閃閃發亮的小刀握在手裏,有段時間沒有動作。
“找到合适的武器了嗎?”
她輕聲問到。
“算是吧。不過我想先試試。”他回答道,“而且,得是在激活本能的情況下使用才有意義。”
“有道理,另外,我們還得計算一下‘戰鬥本能’的持續時間。”
“沒錯。”
謝玉芝離開座位,找到劉鐵和他交流了幾句。
幾分鍾後,男人将一根人形靶柱從倉庫裏搬了出來,笑着說道:
“想試試準頭?就用這個吧。”
“謝謝你的幫忙,劉叔。”
大小姐的态度禮貌而疏離。
“還有件事,希望你能離開這裏,讓我們仨單獨在裏面呆一段時間。”
劉鐵愣了一下,也沒說什麽,點頭答應之後就離開了拳館,順便還把門捎上了。
“……好了。”
謝玉芝和季春藻站在不遠處觀望着,燕景行手中捏着一把飛刀,在靶柱前十米左右的位置站定。
他的呼吸變得若有若無。
下一個刹那,看不到出手的姿勢,三把小刀便已飛出,在空中劃過流暢優美的弧度,沿着不同軌迹分别從三個不同方向,飛向靶柱上、中、下三個位置。
“咚,咚,咚!”
……
約莫半小時後,站在拳館外不遠處的空地上,劉鐵正用手小心籠着夜色中微微燃燒的煙火。就在這時,他聽見門開的聲音。
劉鐵連忙放下火機,快步迎上去。
“怎麽樣,結束了嗎?”
他笑呵呵地開口詢問,卻隻見倆姑娘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和之前沒什麽區别;但唯一的男生卻滿臉蒼白,額頭上沾滿汗水,搖搖晃晃,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呃……
這、這是怎麽了?
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青春期男生……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劉鐵微微張大嘴巴,叼着的香煙差點沒滑落在地上。
“你沒事吧,小兄弟?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他沒事。”回答的人不是燕景行,而是謝大小姐,隻聽少女語氣平靜地說道,“隻是運動過度,缺乏養分而已。”
“好……好吧。”
這……一般運動至于變成這樣嗎?這得是多激烈啊。
見燕景行有氣無力地喘着氣,也沒表示反對的意思,本來隻是打算回車上送年輕人們回去的劉鐵,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檢查一下現場的情況。
他幹咳了一聲,随便找了個理由:
“對了,大家先等會兒,我回拳館整理一下東西。”
“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一個人就行。”
劉鐵擺擺手,朝着拳館匆匆走去,隻聽後面的女孩兒們還在小聲交流:
“根據我的計算,景行迎來極限的持續時間在四分三十秒到四十五秒之間。”
“哎~還不到五分鍾?是不是有點太短了?”
“不,關鍵時刻夠用就行了。況且,他隻要休息一段時間,恢複體力後,就可以反複……”
“……”
反複什麽?
劉鐵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自己會不會因爲失職而被老闆找殺手幹掉。他不敢再繼續聽下去,連腳下的步伐都下意識加快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