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藻離家出走了。”
燕景行得知這個消息是在三天後,得知消息的他感到胸口開始發悶。
但是,女孩确實有兩天沒來上課了。她似乎根本沒來學校,也沒在宿舍。
那天,當季春藻在向他表示“自己要放手去做!”之後,兩人就分别了。
她沒有具體說自己要怎麽做。哪怕燕景行開口詢問,她也隻是回答說:“放心交給我吧,你隻要耐心等着就行!”,态度神秘兮兮的。
燕景行知道這件事的起因還是湊巧。他今天早上本來是去辦公室裏找叔叔的,卻在門口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家長的身影。
頭發灰白,身材幹瘦,身上挎着包的中年婦女。
這不是春藻家的舅媽嗎?
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就在辦公室門前站住了腳,偷偷往裏面瞧。
“請問你是……?”
她對着迎上前來的老師問道。
“我是季春藻的家長,她來學校了嗎?”
“季春藻?”
那個老師轉頭去看自己的同事們。
“我知道她,她是哪個班的?”
“二年一班的。”有人說,“但班主任高老師這兩天不在……”
學校還沒正式公開消息,有的老師都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小道消息早就已經在年級中傳開了,畢竟在補習學校上課的人幾乎都是實驗中學的,班上就有好幾個當事人。
燕景行第二天來學校的時候,能感到晨間教室的氛圍與往日有所不同,有種浮躁和不安的氛圍。
他聽到周圍的同學們全都在讨論昨天晚上的那起意外,大家都說高老師突然發瘋了,傷到了好幾個學生,現在已經被抓起來,關到精神病院裏面去了。
“對,真不湊巧,高老師不在。其他任課老師呢,有沒有看到她的?”
教一班的幾個老師互相交流了幾句,很快得出了結論。
“我在課堂上沒見到她。”
“問過和她一個宿舍的學生了,季春藻她這兩天是沒來學校。”
“她是不是呆在家裏,生病了?”
“不,她這幾天也不在家。”春藻舅媽回答道,“所以我才來學校找她。”
辦公室裏議論紛紛,老師們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她不在學校也不在家,難道是離家出走了?”
站在辦公室外的燕景行聽到了老師們的交談,他轉了下身,後背貼着牆壁,心髒怦怦直跳。
春藻她……離家出走?
他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後悔。
明明已經知道危險性的存在,但他卻因爲那個夢——假如不同的契機彙聚在一起,事情就會發生驚天動地的改變——出于這樣自私的想法,才沒有阻止季春藻。
“你有沒有報警?”
“報警?”春藻舅媽立馬搖頭,“不,她會回來的。我就是來問問,你們都别放在心上。”
老師們面面相觑,看着中年婦女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
她一出門,就看到了燕景行,立馬瞪大了眼睛。
那天在商場門口發生的事情,顯然給對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
“春藻她不見了?去哪裏了?”
“她不是經常和你混一起嗎,我倒是想問你了。”
春藻舅媽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猜是去海邊了吧。她經常偷偷溜出去,遊了一整天後再濕漉漉地回來,我也管不着她。”
“就算這樣,她會不回家嗎?”
“誰知道,以前是沒有。”女人丢下一句話,匆匆離開了。
“我會去找她的!”
燕景行在她背後大喊了一聲,但對方并沒有理睬。
……
“你在這裏做什麽?”
燕景行在走廊上,迎面撞見了又一個熟人。
“剛剛那人,是春藻的舅媽吧。”
大隊長同學抱着一大疊作業本,快把她的腦袋埋住。她探出腦袋,正朝着那女人的背影方向張望。
“是不是春藻又做了什麽事,被老師叫家長了?”
我還以爲你和春藻斷了關系呢。
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謝玉芝又補充了一句:
“我們倆好歹是室友,這兩天沒見到她,還以爲又和你一起去找外星人了。但看你剛才的表情,該不會不知道她沒來學校的理由吧?”
謝玉芝用一種“你現在是什麽心情?”的探詢眼神端詳他。
燕景行歎了口氣,說了一句“我來幫你吧”,将她手中高高堆起的作業本拿走一半,兩人又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我是不知道,所以才想找到她。等放學了……不,算了,我今天直接和老師請假吧。”
謝玉芝看了一眼他的側臉。
“春藻她不會有事的。”
“嗯?爲什麽?”
燕景行很奇怪地反問。
“直覺吧。在我看來,她是個特别的人。我沒有好心到會随便幫人,就像所有人隻要看到我,就會覺得我未來一定會有成就;我一見到她也有相同的感覺。”
“……”
老實說,燕景行沒聽明白她在講啥,是在誇獎自己嗎?看她平靜的表情大概不是這個意思。
“我看你那天的意思,不是不準備和春藻繼續當朋友嗎?怎麽感覺你對她的評價還挺高的。”
“這兩者不矛盾。不管她未來會變成什麽樣的人,整天把‘外星人’的事情放在嘴邊,還是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謝玉芝将作業本在沒人的辦公桌上放下,攏了攏耳畔垂落的頭發。
“總之,我覺得假如季春藻這個人有一天選擇離開人們的視線,一定是因爲對所有人都失望了。但是現在,她不是遇到你了嗎?所以放心吧,她心裏有數的。”
燕景行倒不覺得她一定會出事。實際上,他真正不滿意的地方在于——
“問題是,我把她當朋友,卻一句話都不說就一個人擅作主張。難道不知道别人會擔心嗎?”
謝玉芝眨了眨眼,又說道:
“或許是她感到了危險,所以才不想把你卷進來。”
“危險嗎……這我也知道啊。”
燕景行托着下巴,努力試圖讓自己站在春藻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因爲童年那場記憶模糊不清的遭遇,成爲了季春藻使用召喚能力時最大的心理障礙。
但她說了不想停滞不前,這過程中肯定受到了他出現的影響——總之,她終于鼓起勇氣要主動面對了。
所以才要一個人去面對?可這……
是不是太勇了點啊?
“唉,不行,我還是放不下心。我要去找她。”
燕景行再一次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和你一起。”
但他沒想到的是身邊謝玉芝的反應。
“……啊?”
他一臉古怪地打量着她。
這個人,嘴上說着不想和春藻扯上關系,實際上根本沒放下嘛。
“有這個必要嗎?”
“這是我的決定,不是在和你商量。”少女蹙起眉頭,“我現在就會叫車過來送,順路的話可以一起走,但你要不願意,我們也可以分開,各找各的。”
“……希望你能稍我一程,謝謝了。”
燕景行老老實實地拜托道。
“很好。”謝玉芝表示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我聽春藻舅媽說,她經常獨自一人去海邊玩。”
“原來如此,海邊……但這個目标範圍太大了吧?”
“我可能知道她去了哪裏。”
燕景行低聲說。
大海邊上,遼闊而自由,寥寥一人,不會影響到周圍。
如果季春藻要尋找一個地方來做她想要做的事情,确實是最合适的。
問題就像面前的女孩說得那樣,隻知道“白月鎮附近、海邊”兩個關鍵詞,範圍還是太大了,靠他們倆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是,假如……假如季春藻想要被他找到的話,答案也許是唯一的——
“那我們現在就走。”
謝玉芝拍了拍手,沒有多問緣由,表現得異常果斷。
十五分鍾後,背上書包的兩個初中生已經離開了校門。
*
“應該就是那個方向。沿着公路往前,能看到一個休息站嗎?就在那兒附近。”
黑色轎車平穩行駛在城郊公路上。
坐在後排的燕景行将臉緊貼着窗戶,望着車窗外的風景朝後飛速掠過,依稀辨認着似曾相識的路口和指示牌,向司機說明地點和方向。
謝玉芝沒有坐在副駕駛座上,而是坐在他旁邊,抱着書包閉目養神。
他偶爾會忍不住轉頭去看她。
少女雙眸緊閉,正襟危坐,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顫抖,在雪白的面龐上投落眼睑處的陰影。
謝玉芝的呼吸悠長平穩,燕景行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一動不動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尊用玉石雕刻成的塑像。
“是那個地方?”
司機向他确認。
“對。”
燕景行做了一次深呼吸。
季春藻在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他對這個答案并不确定。
但他已經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就在這裏停下吧。”
謝玉芝緩緩睜開眼睛。
“我和他下去走走,你就不用跟來了。”
“可是,小姐……”
司機猶豫着開口。燕景行自然注意到,這次來的不是上回那個制服高老師的人,看樣子謝玉芝家裏養着不止一個司機。
“二十分鍾,給我們二十分鍾就行。”
謝玉芝将書包放在一邊,從副駕駛的一側推門跳下了車,動作十分利落。
……
今天的天色比往日陰沉,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灰色的雲團正在聚攏,蔚藍的天穹被陰霾遮擋,像是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臨的征兆。
滾滾而來的海水拍打在礁岩上,如同海中巨獸吐出的濡濕舌頭;呼嘯嗚咽的風聲中,浪頭一個比一個高,撞在公路底下的基岩上,飛濺起一蓬蓬的水花。
“天氣不是很好。要下雨了嗎?”
他用手搭着帳篷,眺望遠方,心中不免浮起些許擔憂。
“我們盡快找到她,盡早離開。”
大隊長同學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冷靜得就像從來不會受到外界的影響。
兩人沿着海岸邊的護欄往前走,燕景行默默回憶着那天的場景,确定目前所在的方位。
是這裏嗎?
已經和休息站有段距離了,還沒到?
不,上次好像是跑的……
又或者說,是自己猜錯了?這種可能性反而比較大。
他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
“萬一春藻不在這……”
“你是說你不确定?我們可能白跑一趟?”
“我一開始就說了是‘可能’。”
“那真是太糟糕了。”謝玉芝歎了口氣,“浪費我的時間是重罪。作爲懲罰,我會讓司機把你丢在這裏,讓你一個人想辦法回去。”
“……”
燕景行震驚地大張着嘴巴,然後就看到她微微蹙起纖眉。
“我開玩笑的。”
“不要吓人好不好,我覺得一般人真看不出你是不是在說笑。”
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隻是希望你放松一點。”
謝玉芝的神情中一點“笑“的成分都沒有。她很快換了個話題。
“她應該不是無緣無故離家出走的吧?就算找到了,你有想好要怎麽說服她了嗎?”
燕景行沒有回答。
大隊長同學不知道那個理由,他卻很清楚。
他能說服春藻改變主意嗎?倒不如說,真的有人能阻止下定決心的她嗎?
而且,明明他之前也是贊同的,在季春藻看來,說不定還是自己突然返回顯得莫名其妙吧。
“要是這裏找不到她,你還有别的想法嗎?”
“嗯……也許附近的森林裏?你知道她父母失蹤是在哪座山嗎?”
“你和我的想法一樣。不過要組織人員搜山的話,就是另一種情形了,視情況要先報警。”
“你願意爲了她這麽大張旗鼓啊……”
雖然知道身邊的女孩不喜歡這個話題,但燕景行還是忍不住感慨,看來季春藻當時說“大隊長同學就像媽媽一樣照顧她”真不是随口一說。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我不喜歡半途而廢,僅此而已。”
謝玉芝凝望着遠方在灰暗的天空下波濤起伏的大海,低聲回答。
……
數分鍾後,燕景行看到了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隔了那麽遠的距離,站在礁岩上的她就像一個小小的黑點。但他還是第一眼認出了她,忍不住開口大喊:
“春藻——!”
他有些激動,立刻朝那個方向揮手。
少女轉過身來。
她身上的每一寸衣料都在迎面吹來的狂風中舞動,漆黑的長發向後舒展,像是天上落下來的烏雲。
然後,他聽見了笑聲。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澈的笑聲淹沒在了背景音裏的風聲與海潮聲中,燕景行聽到若有若無的笑,反而被吓得一激靈。
這……是在笑什麽?怎麽怪怪的?
“——我成功了!”
季春藻将雙手放在嘴邊,拼盡全力地朝遠處的兩人大喊,用力到躬下了身。
“我……成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