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燈塔之夢

第12章 燈塔之夢

燕景行目送那位大隊長同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裏。

“……春藻,她走了哦。”

他對背後還牢牢抓着自己衣服不放的女孩說道。

“你可以不用繼續躲着了吧?”

“……”

季春藻挪着腳,和他肩并肩地站着。

她凝望着商場門前湧動的人潮,緊繃着的小臉和嘴唇總算放松下來,小聲歎了口氣。

燕景行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從他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倆姑娘的關系好像有點奇怪,不像是普通的舍友。

“春藻?”

“嗯?”

“你待會兒一個人回家?”

“嗯。”

“那先等等。還有段時間,說說看吧。”

“啊?”

長發女孩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别裝傻,當然是說你和謝玉芝的事情。你們倆以前發生過什麽吧?”

有話直說,他覺得這種事沒有藏着掖着的理由。

“嗯……是有發生過,讓我有點搞不懂該怎麽面對她。”

季春藻向來坦率,或者說除去爲偶爾冒出來的“少女情懷”感到爲難以外,她本來就不懂隐瞞自己;也正是因爲這種個性,才招緻他人的排斥。

“我們倆從初一的時候開始就是舍友了。她這個人看起來不近人情,和我一樣沒什麽朋友。”

“和你一樣啊,那還挺難得的。”燕景行點點頭,“卧龍鳳雛聚到一個宿舍了。”

季春藻決定裝作沒聽見,繼續說道:

“然後呢,宿舍裏有個人,總是喜歡在人背後說壞話。其實她對着我們是說過謝玉芝的壞話的,隻是不敢當面說。但換作我就不一樣,她可不怕得罪我。”

“那段時間我每天回宿舍都能聽到她對我陰陽怪氣,真讨厭啊。”小姑娘歎了口氣,“可我又不能打她,她畢竟沒有動手,我先動手就是我不講理了。”

……原來你還打算打她哦?

“有一天,她故意把我的衣服拿走了,還說我總是每天穿同一件裏衣不肯換,周末也隻穿校服……”

“你,你居然不換衣服?”

燕景行瞪大眼睛。

“沒有,是那個人在誣陷我!”季春藻忙不疊地解釋,“我每天都在勤換勤洗!那種衣服買的很多卻不洗的人,還不如我幹淨呢。”

“……就當是這樣吧。”

“不是‘當成’,事實就是這樣!”

“可你連頭發都是亂糟糟的欸,平常真的有在打理?”

“我頭發卷卷的是天生的!”

女孩抓了抓落在肩膀上的頭發,語氣中帶着點小小的煩惱。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将話題轉回來。

“不和你鬧了。總之,那個時候站出來替我教訓她的人,就是謝玉芝。”

“原來如此。那她對你還真挺好的。”

“是啊,但也就在同一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季春藻說,“我本來是打算和她說謝謝的,可她卻拉住我,一臉認真地說要我‘放棄外星人的事情’,讓我‘以積極健康的心态,好好面對現實’之類的……”

“然後你就和她吵起來了?聽上去是你的問題。”

“我隻是在堅持自己的意見,她就開始生氣了。”

“春藻,我不是讓你放棄的意思。”

燕景行歎了口氣。

“但她和我不一樣,既然看不見外星人,就不太可能相信你的話。她一直照顧你,你要是想學會如何維持這段關系的話,就得選擇更委婉的方式……”

“這、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她又開始嘟嘟囔囔起來了,“但當時玉芝的表情那麽認真,害得我也跟着認真起來,所以兩人的意見才變得針鋒相對。”

“當然,我很快就後悔了,想要找她再說清楚……但她已經不想理我了,平常見到還有種繞着我走的感覺。”

“哦,不想理你,對你失望了。”燕景行點點頭,“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唉……”

季春藻開始長籲短歎。

兩人這會兒已經走到了流淌過小鎮中心的河邊,河面上架着一座石闆橋,橋洞下方是湍流不息的河面與遍布着鵝卵石的河底。

沿着山坡往下,灌木和草葉雜亂無章地生長和蔓延着;時不時有三輪車和摩托車從橋上駛過,被碾過的石闆發出“嘎啦嘎啦”的響動,橋的兩側是生鏽的金屬欄杆。

季春藻倚靠着背後的欄杆,一張稚嫩的臉蛋上露出不符合她年齡的憂愁。

“現在不是糾結‘誰的問題’的時候,而是我們倆沒辦法相互理解。”

“不理解就不理解呗。”

燕景行學着她的樣子靠在橋邊欄杆上,然後很快就發現背後的支撐不太穩當,欄杆搖搖晃晃,像是随時有可能倒下去,于是趕緊起身,順便把季春藻拉起來。

“她不想聽我的是她的事情,我一定要說服她!”

少女握緊拳頭,雙眼閃閃發亮,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标。

“你說大隊長?”他微微蹙起眉頭,“她不想和你做朋友,你還能強迫她不成。”

“這反應……燕景行,你是不想讓我交到新朋友嗎?”季春藻“嘿嘿嘿”笑了起來,“不要吃醋哦,你是第一個,她才是後來的。”

“……你哪來這麽大的臉。”

燕景行沒好氣地反駁道:

“我又沒反對,隻是覺得你做不到而已。”

“怎麽會呢,别忘了,我本來打算用來讓你相信的‘那個方法’還沒用上呢。運氣再好點的話,說不定她和你一樣,突然就能看見外星生物了呢?”

季春藻口中的“方法”,就是先指出被靈體水蛭襲擊的受害者,再讓人看到其下場,從而取信于人。

“但靈體水蛭已經消失了吧?不,是被我見到的那個‘宇航員’殺死了……”

“等它們下次再來就好了。”

季春藻不以爲意地回答道。

“它們來的次數很頻繁嗎?”

“不,其實算上這回,也就三次而已。不過,這兩年總會來吧?”

“……太長了吧!”

“在畢業以前,讓我放下這件心事就好。”

小姑娘伸了個懶腰,似乎是準備離開這裏了。

“景行,我暫時還沒辦法克服‘召喚’的事情,你應該還能再等等吧?”

“嗯,我這邊倒是無所謂。”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啰?”

這家夥,心可放得真寬……

燕景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你和你舅媽的事情……”

“放心,我了解她的性格。今天丢臉了,還知道我認識别的朋友和同學,就不會對我怎麽樣。怎麽說呢,舅媽這個人比較好面子。”

是“窩裏橫”才對吧,燕景行心想。

見春藻她心裏有數,他也不再多說,揮手和她告别。

“再見。”

“嗯,學校見。”

*

這天晚上,燕景行做了一個漫長又奇怪的夢。

他因爲回來得晚,被叔叔盤問了好一陣,再加上今天的經曆又是豐富到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天,睡覺前免不了思緒紛亂、胡思亂想;睡着後做上幾個夢也不稀奇。

自從和季春藻相遇以來的每一天,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

話雖如此,這天晚上的夢,絕對是有生以來最奇怪的一個——

……

從燕景行在夢中睜開眼睛的第一刻開始,就被眼前的大場面所震驚:

一個巨大的白色人影,正靜靜地屹立在他面前。

“他”背對着自己,穿着宇航服身軀仿佛要穿破穹頂那樣無限高大地往上延伸。

這……究竟有多高?

簡直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幢樓房都要高大,一百米、還是兩百米……甚至五百米以上?

燕景行站在這位頂天立地的巨人腳下,擡起頭來盡力仰望,卻依舊看不清楚腦袋,隻能見到一道如夜幕般漆黑的圓弧。

……奇怪,怎麽比電影院遇見的那個時候還要大了?

但畢竟是在做夢,倒也正常,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是的,燕景行在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之中。

因爲,地球上不可能有這樣的風景——

一望無際的廣袤平原,如怪獸脊骨般起伏的山巒,灰暗的霧氣在天與地之間缭繞。

極目遠眺,遠處是如烏鴉群聚般的黑沉沉的烏雲;而雲團之中,鮮紅色的閃電正在四處亂竄,留下一道道流血般的枝杈痕迹。

巨人站在這無垠的世界中央,他張開雙臂,仿佛是在爲底下那個微不足道的小人遮風擋雨。

燕景行意識到,他現在終于有機會和對方一對一地好好交流了。

“你有話要對我說,是嗎?”

這是他最想問的那個問題,也不管對方究竟聽不聽得到,燕景行仰着腦袋大喊。

“我想找到你——”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想要觸碰到巨人的腳跟。

但燕景行很快就停下了動作。

一道漣漪在空中綻放,一圈圈擴散開來。他的手指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分隔開了兩個世界。

“……不能過去嗎。”

燕景行盯着那面牆,發現它就好像一面鏡子,映照出原本不在這裏的景象。

鏡子上的倒影起初還很模糊,當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努力瞪大眼睛觀看的時候,鏡面上的影子開始變得越來越豐富,并且連貫成一段段奇異的影像——

一道不斷盤旋向上,盡頭仿佛無窮無盡的階梯,被黑暗所吞噬;而在這個唯有向上和向下的世界中,一個有着濃密長發的女性正舉着手中的燭台,微微驅散周圍的黑暗,一步步向樓梯上方走去。

這個女人是——

“春藻……”

燕景行驚訝地喃喃自語。

的确是熟悉的身影,可是鏡面中的女人,身材明顯比現在的季春藻更加成熟,個子變得高挑,頭發長到幾乎要垂至地面。

同時,一身白袍漫步行走的她,雖然看不清正臉,隻能瞥見嘴角浮現的笑容,但整個人都有種捉摸不透、神秘莫測的感覺,氣質和今天才見過面的那個天真小姑娘迥然相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人身後龐大的暗影如有實質般流動,在昏暗的光線中變幻出無數各式各樣宛如魔獸般的猙獰樣貌,然而它們都沒有要傷害走在前方的女人的意思,反而乖巧地跟随在她身後,像一群忠誠的侍衛或是寵物。

“真的是春藻……?”

他感到困惑的同時,鏡子上的畫面已經變了。

有着一頭潇灑黑色長發的女人,正托着下巴、翹着二郎腿,态度慵懶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

她眼簾低垂,像是在假寐。

女人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巨大的廳堂,空空蕩蕩;隻有那張椅子擺放在最高處,如同屹立于虛空之上的王座。

這個人相對陌生一點,但他還是很快認出來了,畢竟同樣是今天才見過的人……

“呃,大隊長同學?”

同樣像是她長大後的樣子。

好怪。

燕景行摸了摸下巴。

如果說夢見春藻,他還勉強覺得有道理,可他和謝玉芝真的不熟啊?兩人才說過幾句話……

這個時候,他從畫面上聽見了山崩海嘯的呼喊,充斥着狂熱、不似人類的嘶喊與吼叫——盡管廳堂裏空無一物,可廳堂外卻似乎集結起了一支無數未知生物組成的軍團,整個廳堂都在這浪潮中顫抖。

終于,像是被人吵醒了一場好夢,王座上的女人不滿地蹙起纖細的眉毛,睜開寒星般的瞳孔。

然後——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咦?”

燕景行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女人的目光灼灼,刹那間跨越天塹般的時空溝壑,落在自己身上……

“她在看我?”

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慌張,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結果卻發現第一幅畫面上的“季春藻”突然停下了腳步,同樣轉過頭來,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

古怪的感覺隻持續了短暫的瞬間,燕景行眼中的畫面正在迅速遠離,他的視野就像被人拖着衣領往後飛拽,畫幅變得更爲寬闊,而事物的比例則越來越小——

畫面最後定格。

燕景行看到了一座在荒野之上高高聳立的黑塔。

無論是漫長的樓梯、還是巨大的廳堂,全都在這座高塔之中;

塔上有一道明亮的光柱,定時旋轉一周;光芒穿透黑壓壓的天空,就像一隻昏黃色的眼睛。

“就在那裏嗎……”

燕景行的目光終于從畫面上移開,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面前的巨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再轉眼一看,發現“他”縮小到正常人的體型。

沉默的宇航員緩緩舉起手臂,“他”所指的方向,正是畫面上的黑塔。

“你想讓我去這個地方?那裏到底有什麽?我剛才看到的那些畫面是什麽……”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世界便開始變幻扭曲,他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醒來,于是忍不住大喊:

“等等——!”

……

燕景行猛得睜開眼睛。

呼吸尚未平複,衣服已然被汗水浸透。

他起身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空是靛青色的,遠方的雲彩暗沉地流動着,而東方尚未破曉。

距離上學時間還早,但他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他坐到涼風飕飕的窗前,開始爲自己的未來計劃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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